>我不知道他快乐不快乐。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圣诞节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家，沉湎往事落泪伤心的事情，我是死也不肯做的。但是约谁哪？其实也有几个不错的男生，约我圣诞节吃饭，但是圣诞节和谁吃饭都太敏感。圣诞节和一个男士单独吃饭，太严肃了。任何严肃的约会和任何可能产生严肃关系的暗示，此刻我碰都不想碰。
“你圣诞节做什么？”我拿起电话，看到菲利的号码，随手就打了过去。和他吃饭，应该不会闷吧。
“上班了。我是在夜店上班的，小姐。”
“上班前陪我吃饭了。你们总要允许员工圣诞晚餐吧。”我说。
“可能会很忙，可能不可以。我要问一问。”他回答。
这惆怅依旧太多，多到身边有没有人，都觉得空洞。圣诞这周却一如往常的热闹。节日前的一周最是繁忙，周一穿深玫瑰红色的裹胸公主裙，在意大利使馆的酒会上。周二是某个洋酒品牌推介会，聪明地做出漫天飞雪的背景，我穿孔雀一样的七彩裙子，站在他们做出来的模拟雪地上微笑。周三城里最著名的私人俱乐部提前庆祝圣诞……这圣诞节，却推不掉地转眼就到。
菲利打来，告诉我，已经想到了一个餐厅和我吃饭。
这是一个小小的意大利餐厅，并不出名，装修也颇为简单，红木桌子配上绿色条纹桌布，每张台子之间短短的距离，一点不奢侈亮丽，空间里充满了田园气息，像极了外国的某个普通乡间小餐厅。
圣诞节的晚上，很多地方都是圣诞节套餐，这里也不例外。
第75节：第四章 圣诞快乐（11）
我们选了两个不同的菜单，要了两杯红葡萄酒，碰个杯子庆祝这个夜晚。
今天大家却都穿得很正式。
他不知道从哪里定的衣服，红黑色相间的呢绒外套佩银色的领结，深灰色的裤子配黑色的马靴，这一身打扮，活像从一部古代电影走回来的二十世纪的英国骑士。我则早早为这个晚上定了一件金色露背小晚礼服，外套是一件鹅黄色的羽毛大衣，打扮成一个有翅膀的踩着金色高跟鞋的鸟小姐出场。
到哪里都吸引着了大多数人的眼球。并不在乎，碰碰杯子。
“庆祝这糟糕的一年，终于过去。”我说。
“庆祝开心的一年，早早开始。”他说，“我去年也不好。我去年遇到三个女生，都不了了之。其中一个，我对她蛮好的，有一天，我问她，你最看重的有什么东西，她说，打麻将，睡觉，吃东西。”
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话并不多。他却并不追问，自顾自地说一些话题，看起来倒是蛮开心的样子。
旁边桌子是两个单身女子在一起，吃她们的圣诞餐。突然觉得一点安慰——是的，我从来都不要做那个，圣诞节自己在房间发呆的人。
只要我要，永远有人在旁边陪我。我有点赌气地想。
“这好像是我们两个，第一次，正式出来吃饭。”他突然说。
“人生有很多第一次哦，我们甚至，都没有白天见过面哪。”我逗他。
“是啊，每次见你都是在晚上，在酒吧里，以后我们白天见面好吗？”他说。
“你不会爱上我了吧？”我挖苦他。
“想想——再回答你了。”他一概这样作答。
这夜晚空旷迷乱，散布着欢天喜地的气氛，散布着美的肥皂泡沫一样的幻觉。我们去跳舞，理所当然的是全场的中心。
长期的节食，脸被当成机器人修理，每天在舞蹈房子里连续跳两个小时 ……每一样事情都会有结果。这个夜晚我就像一颗星星一样发出美得不可思议的光。所有的人都自然不自然地看着我，不停有陌生的人走过来， Hello，Angel。Merry Christmas。
这一切都是完美的。
这被爱被关注的虚荣，这光华靓丽的幻觉，让一切不想去沉湎的回忆都远去了。周围是大束的白色百合花，欢呼的人群一齐跳舞，五颜六色的节日彩带在空中旋转，圣诞的钟声终于敲响。
扮骑士的他只是缺一把剑，用羽毛装饰的她则仿佛是天使，在驯鹿的铃铛中，最后一秒终于来了。来不及许愿，就被他抱起来在空中打转。然后他放我下来，周围的人都在尖叫狂欢跳舞，他站在那里，亲吻我的额头。“圣诞快乐。”他说。
生前往事关在身后。我亦知道这瞬间快乐是借来的，但是一切太美太好，我闭上眼睛，沉溺下去。“圣诞快乐。”我回答他。
如果命运这样注定，如果我有一百只眼睛一百只眼睛都会看着你
—普希金
谜底
去年的圣诞节，我在佛罗伦萨。
这是我的最后一个学期。最后的五门课，临近考试，我停止出去每天昏天黑地地写论文，所有的笔记也复印下来，背笔记，看课本。Lim只要有空，就帮我划重点，或者帮我修改论文。成绩下来之后，我居然有了从来没有过的高分，一走出学校就开始欢呼，看见他，自然地冲了上去，抱住他的脖子雀跃，我居然拿了A ，我居然拿了A 哎。
第76节：第四章 圣诞快乐（12）
我们决定去旅行庆祝。随便拿了几样东西，就跳上了从巴黎去佛罗伦萨的火车。
到达的时候却是周末，购物天堂家家门口紧闭。依旧兴高采烈，去逛摆在街道上的地摊。五个欧元买条丝巾，也欢天喜地地包在头上仿佛要开车去整个世界兜风。看著名的大卫雕像。和路边装成雕像的行为艺术家聊天……一直这样没有任何目的走走笑笑到了晚上，我们去LA FOU吃东西庆祝。他穿我买给他的褐红色牛皮夹克，黑白条纹的Arimani的裤子，他总是穿这一身最近。
“我买新的衣服给你啦，你不要总穿这个啦。”我对他讲。
“不要，我很喜欢这一套衣服，这是你买给我的第一套衣服，我很久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啦。”他在对面答我。
对面的这个男子，从小就辛苦学习做工，两个月睡在我家里的地板上从来不曾抱怨，一身稍微漂亮一点的衣服，他就这样安慰开心。
我突然吃不下去东西，放下刀叉，“Lim，”语气忍不住温柔起来， “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我会一直帮你买漂亮的衣服穿，好不好？”
他自然是呆住了，保持同样切沙拉的姿势，抬起头来看着我。
“苏珊，你这么漂亮，我已经老了。”他突然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你不爱我吗？”我看着他。
“怎么会不爱？”他紧张而匆忙地解释，“你是我心里，最甜蜜的东西。”
“你不想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我想，这是这个世界上，现在我最想要最想做的事情。”
“你为什么会爱我？”他突然问。
“你自己，看不到你有多好。 ”我的语气温柔起来， “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你看不到你是一个多么高贵的人。对人真诚，善良，充满爱心，聪明，努力工作，对自己爱的人很好很好……我说不出来你有多好，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看到了。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老了也不会闷的，你看我们成天说不完的话……”
“我从来不觉得我想安定下来，遇到你之前，甚至完全没有在一个城市落脚生活的打算。我总觉得我可以去任何地方，爱上任何人，开始任何一种生活。我很讨厌有人在旁边约束我。直到我看见你。”
“你真的看不到你有多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让你知道。我只能和你说，我愿意一直和你在一起，来表示我对你最高的欣赏和认可。我家世清白，个人也没有任何不良习惯，有理想有追求，如果接下来不去念博士，明年春天开始实习，一定会努力工作。”
我微笑着讲着这些话，生平的第一次求婚就在这个白色餐厅里完成。一切来得突然极了，没有香槟杯子里的戒指，没有大朵的鲜花，没有全餐厅成员的围观。音乐断断续续，听不出是什么曲子，最要命的是，说“我们结婚吧”这句话的不是对面的这个男子，对了，生平的第一次求婚，是我向人家求婚。
对面的这个男人，眼圈马上红了，我不禁惊慌起来。 “干吗，是我和你求婚哎，你哭什么？”
他并不作答，开始摘掉眼镜擦眼泪。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当我没说。”我叹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