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秋不语,心中思量,熹贵妃既然可以猜透皇后娘娘的心思,可见其才情与皇后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门前太监奸细的声音传来:“四阿哥到。”
弘历一袭素色缟服,大步流星进殿,朗声道:“儿臣给额娘请安。”
熹贵妃含笑忙道:“起来吧。可是用过晚膳了?”
弘历坐在红木镂空的雕花金漆梅花倚上,喝了几口茶,道:“刚与七弟同用了晚膳,也劝慰了他一番。”
熹贵妃闻言,点头,虽宫中常常传言定是弘历与弘轩皇位之争,但却并未让两人之间有隔阂,皇后崩逝,想必对弘轩也是一番打击,她轻抿了一口稍稍凉却的普洱茶,道:“皇后梓宫奉移陵寝,依照祖宗规矩,都会在儿孙中选些性情通达的妻妾守灵,五阿哥府中吴扎库氏产后不足半年,弘轩又未娶亲,如此,便只剩下了你府中的各位福晋。”
弘历神思凝重,细细思量后,镇定道:“两位富察氏产后也不足半年,其余各位庶福晋身份低微,沁雪与静娴相比,儿臣觉得静娴能当此大任。”
熹贵妃转了转鎏金的护甲,道:“姑侄情深,本宫也认为只有她才能胜任。”她望着弘历,语气缓和道:“只是你可舍得?”
弘历果断的点了点头,道:“便由儿臣亲自告诉她吧。”
静娴闭眼,疲惫的躺在床榻上,榻旁高脚浮雕金漆烛台上的烛火摇曳。“吱呀”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少顷,房中静的可以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静娴发觉不对劲,忙睁开眼睛,她本以为是宝月在房中,如今却见弘历站在离床榻十米处,默然不语的盯着自己。静娴看着他的目光,脊背竟然渗出一层冷汗,她忙要起身,弘历却走近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沉吟道:“不必多礼了,本想来看看你,却不想吵醒你了。”
静娴心中惊讶,故意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并未睡熟。”她双手掩在袖中,本想问他近来可好,但却无从开口,她攥了攥拳头,开口道:“府中……”
弘历偏巧也开口道:“你……”
两人尴尬互望一眼,静娴柔道:“爷先说。”
弘历一笑:“你先说吧。”
静娴柔柔道:“府中一切可好?”
弘历点了点头,语气少有的温柔:“甚好。”
静娴微微点头,等待弘历未出口的话,却见弘历欲言又止,他看见静娴憔悴的样子,的确不忍心说出口,他起身,道:“你早些歇着吧。”
静娴已是感觉出弘历有些不对,忙掀被起身,走到弘历面前,疑惑道:“爷有话不妨直说。”
弘历顿了顿,缓缓道:“皇后崩逝,祖宗的规矩……你可再送皇后最后一程,如此也算尽最后的孝心了。”
静娴面色不改,五脏肺腑的血流急速涌动,头脑翁翁作响,她紧攥着拳头,指甲叩进了掌心,欲哭无泪的感觉,她今天算是懂了,她扯了扯生硬的嘴角,尽量控制着颤抖的声音,道:“静娴也正有此打算,准备‘毛遂自荐’,如今,可是爷的意思?”
弘历道:“我与额娘相商后,觉得唯你最合适。”
静娴看着弘历,唇角抽搐,她生涩一笑,缓缓道:“三年离别苦,望君勿念妾,愿如香璎珞,常伴君身侧。愿君康健平安。”
弘历心中动容,将静娴抱在怀中,轻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旁轻道:“早些歇息吧。”
静娴望着弘历的背影慢慢模糊,她才松开紧攥的双手,原本清晰的掌纹此时血肉模糊,她咬着手掌,放声呜咽,她难过的不是离别,而是……他亲手将她送走,她的心宛如刀割。
门外廊角,弘历偷偷望着房内的静娴,黯然神伤,心如芒刺。她的性子就是如此倔强,哪怕她有一点点推迟,他心内的不忍都会盖过理智将她留下,可她还口口声声说着“毛遂自荐”,他不得已,想必她亦是不得已。
雍正九年十月,皇后梓宫暂奉移空灵寺。寅时天刚蒙蒙亮,静娴退去了缟服,一袭素色罗锦天竺银纹长裙极是素净,发髻一只簪木白玉雏菊钗利落的挽成一个碎玉发髻,她回眸望了一眼体顺堂,此情此景,物是人非,她站在最后一所宫门前,刚想踏上马车,便听见顺福的声音:“娴福晋,娴福晋等等……”
静娴望向远处,马蹄飞扬,待停下后才看见沁雪和柔儿从马车上下来。三人一见,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柔儿声音颤抖:“姐姐一去数载,定要保重身体,寺中露湿气重,这是几件避潮的锦衣,姐姐且收好了。”
沁雪为静娴拭了拭眼泪,从袖中拿出了几个香袋,不舍道:“这里有祛头痛的药方,有祛湿防疹的药方,还有一些……”话还未完,静娴便紧紧抱在怀中,道:“我自是懂得,虽说寺中不及府中锦衣玉食,但也没有姐姐与妹妹想的那般潦倒,你二人定要保重。”
随行的队伍已出发了,一旁的宝月将沁雪与柔儿相赠的东西收拾好,忙催促着:“主子,该出发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静娴踏上马车掀起帘子,马车向随行的队伍追赶而去,静娴望着沁雪与柔儿豆大的身影渐渐消逝,一别三年,而他,竟未相送,她心内五味杂陈。
空灵寺倚翠微山,红墙围绕,登数极台阶后便见石壁屏风遮挡住寺内景象,一位僧人带着静娴沿甬道向北苑走去,道旁菩提参天,香气绕梁,房间虽不是太大,但干净雅致,竹藤的吊椅,落纱月影疏梅的屏风遮挡着梨木床榻,房中并未像沁雪与柔儿想的那么湿重,想必在阳春三月,倚窗便可见北苑空地桃花纷飞,僧人缓缓道:“施主稍作歇息后,本僧便会带施主去见师父。”
静娴微微颔首:“有劳师父了。”
静娴推开窗,透过一丝檀香,依昔可闻到一缕桂花香气。她转身踏出房间想查个究竟,宝月紧跟其后。静娴闻香而寻,曲径通幽,却发现一大片桃花林的后面有几颗娇艳的桂花树,她缓步刚欲走近,却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幽幽荡起:“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静娴默默不语,心中想起弘历,一时感慨,缓儿,踏出,轻吟:“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她看见桂花树后,他一身青衣,临溪而立,他听闻声响,回眸间,眼若寒星,眉清目秀,淡淡一笑,道:“既然已相识,又何必怨天尤人。”
静娴一笑,不知此人来历,不语。疑惑间,却听见远处急促的步伐,一位僧人急喊:“师兄,宫内来人了,师父叫你回房。”僧人走近,见静娴站在一旁,忙双手合十,道:“施主既然也在,那便一同去吧。”四人缓缓离去。
静娴还未踏入房中,便见眼前之人甚是熟悉,细细回想,倒是念安寺中为静娴解签之人,僧人含笑道:“未想到老衲与福晋还有这样的缘份。”
静娴颔首,微笑道:“大师不必多礼了,佛门之地,哪里有福晋呢,大师直呼静娴便是。能得大师指点一二,当真是静娴的福气。”
僧人依旧含笑,道:“那老衲便称福晋为娴施主吧。”他指了指静娴身旁的青衣男子,道:“此乃老衲的俗家弟子子乔,日后便由他带娴施主念经诵佛。”
静娴忘了眼子乔,含笑道:“有劳子乔师父。”
子乔仍旧彬彬有礼,一笑带过。
晨钟暮鼓,念经诵佛,三年岁月,便要周而复始的做这些事情,虽有些乏味,但总比在府中过勾心斗角的日子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