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了一下,“陈蔷薇,耳东陈,蔷薇花的蔷薇。”
他听了,又像似恁地一愕,睁大了眼睛,不能置信似地瞪着我,“蔷薇……就是蔷薇花的蔷薇?”
第一章 初相遇(6)
我点点头,不明白他何以又大惊小怪的(看他的行头与派头,不应该像似那种会动辙大惊小怪的小家户男人)。
“好吧,那什么,陈蔷薇,手机号多少?”他问,一边从皮夹克口袋里摸出手机,期待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转了转手里的玫瑰,咽了咽喉,“手机丢了,前两天上班的路上被偷了,这两天忙,还没去电信局补号。”
柳果庆将信将疑地看看我,“那,家里有电话吗?”
我犹豫了片刻,说:“62523344。”
“62523344……”他一边重复着,一边在手机里做储存,然后抬头看看我,“今晚真的不能请你一起吃饭吗?”
我肯定地摇摇头,“我晚上还要工作。”
他抬了抬眉,一半诧异一半失望似的看看我,“怎么,晚上还要工作?”
我忍不住补充解释:“我晚上还要画卡,我是画动画的。”话一出口,心里即诧异起来:为什么要急着解释?如果他有误会,为什么不将错就错地就让他误会去?
“噢,画动画的?”他再次抬了抬眉,脸上不自觉地换上一层刮目相看似的神色,“那么是小画家了,失敬失敬。”
我自嘲地笑笑,“什么小画家,不过是混碗饭吃罢了。”心里说:这个世界可真是势利透顶,在大街上搭人也要讲阶级成分。
“怎么,工作很辛苦吗?晚上还要画?”他像似对我的工作很有兴趣似的。
我言不由衷地摇摇头,“也谈不上很辛苦,多劳多得吧。”一边抬头看看天,天光已经暗下来了,什么地方飘过来一阵烤红薯的香味,我咽了咽喉,“我要回家了,再见。”
柳果庆看看我,“好吧,我不能勉强你跟我一起晚饭,我也不能耽误你的工作。”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落,然而,他尽量洒脱地微笑问:“能不能握一下手?”
我犹豫了一下,将抱着玫瑰的那只胳膊伸出去给他。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手指长而细白,手掌心很细腻(简直有点不大像男人的手),“陈蔷薇,很高兴认识你。”他很真诚地说。
“我也是。”我有点虚伪地说,然后抽出自己的手,“不好意思,我真的得先走一步了,天快黑了,我的被子还晒在阳台上呢。”
“好吧,你走吧——”他说,但是脸上分明有一丝不舍之色。
“那,再见了——”我说,转身,抱紧臂弯里那束带刺的玫瑰,朝前面的十字路口大踏步走去。
一边走,一边犹豫着还要不要去菜场,可是想到阳台上晒着的被子,终于还是决定不去了,小菜场太远了,要曲曲折折地绕过两条弄堂,买好菜,再走回去,至少要半个钟头,冬天天短,说黑就黑了,天一黑,露水就下来了,今天的被子就白晒了。
打消了去菜场的念头,途经华联超市时,我踱进去,买了一只冻乌骨鸡、一盒速冻虾仁、一盒三文鱼片。
回家,先收被子,然后再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只乌骨鸡洗净、拿陶瓷煲炖上,然后将晒过的被子换上新洗过的被套,床单亦换上新洗过的,然后这才慢慢地给自己做晚饭。
厨房里尚有一点备吃的蔬菜,于是,一番洗、切、剁、炒后,居然亦弄出了几个小菜:白菜丝炒百叶丝、青菜豆腐、虾仁芋奶煲、芹菜溜鱼片(鱼片生食多少有点恐怖)。
然后,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一边吃菜,一边啜着酒,一边看电视,吃得半饱时,鸡汤亦差不多煲好了,我喝了一点鸡汤,又吃了一点蛋糕。
二十四岁的生日饭,就算自己替自己庆祝过了,总算不比中午的剩菜杂烩面更凄凉。
开足空调,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我坐下去,继续白天的劳作:画卡。
不知过去多久,电话铃忽然大响(冬夜,加上屋子静,像坐在水里似的,一点点声音即大得骇人),我吓了一跳,探过头去看了看,是一个陌生的手机,13803737373,好像是那个柳果庆的,我怔了一怔,他想干什么?吊膀子吗?都说中年男人多风月老手,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电话一直响,一直响,我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听筒,“喂?”
“喂,陈蔷薇吗?”果然,是柳果庆,我认得他的声音,浑厚而低沉(透着一种唯我独尊似的沉稳与自信),似那种典型的北方汉子的嗓音。
“是。”我说。
“我是柳果庆,就是下午在路上缠住你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怎么,还记得吧?”电话那端自嘲地问。
我忍不住抬了一抬眉,他倒是有一点幽默的,“哦,你好。”我说,淡淡的。
“生日快乐!”
“谢谢。”
“怎么,一个人在家?”
第一章 初相遇(7)
“嗯。”
“不寂寞吗?”
“不。”就是寂寞,也不能对着一个陌生男人承认。
“能问一下,你是哪里人吗?”
“这很重要吗?”
“如果你觉得不能说就不要说好了,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是西安人,我前妻她是青岛人。”
我犹豫了一下,“我是Y州人。”
“噢,Y州出美女,怪不得。”他像似多少有点诧异的。
我没作声,沉默着。
“明天下了班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肯不肯赏光?”他诚恳而温和地问。
我怔了一怔,犹豫了一下,答:“明天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班。”
“没关系,明天六点半,我已经在希尔顿西餐厅订了一张台子,我等你。”
“但是,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班呢。”我重复地告诉他。
“没关系,我等你好了。”
我皱皱眉,什么意思?闲着没事,不吊到膀子死不罢休?沉吟了一下,我说:“有时候我们也可能会留在公司画到半夜的。”希望他知难而退。
柳果庆不响,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说:“这样吧,如果你觉得有个人在一直等你吃饭,你有压力,那么明天我就只等到你八点半,如果你能来,我们就一起吃晚饭,如果不能来,我就一个人自己吃晚饭,如果你觉得有个人在一直等你吃饭你没什么压力,那么,我明天就等到你十二点,你下班了过来,我们一起吃宵夜,怎么样?”
我不响,还能怎么说?人家现在只不过是请吃一顿饭的诚意,我总不能太小家子气了,好越发验证了他说的小城市出来的,“那,明天再看吧……”我含糊地说。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希尔顿酒店,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吧?”
“不远。”
“OK,那就这样,明天见。”他好像有点高兴似的。
“嗯,再见……”我含糊地敷衍他。
“再见……”
搁了电话,我继续埋头画卡,可是,画了半张,便再也画不下去了,站起来,踱到阳台上去,拉开一点玻璃拉窗,抬头,看看外面高而冷的天空,天空居然有月亮,大而白的一轮圆月亮,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