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上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此刻正垂着眼将手里滴水的雨伞靠到墙上,漆黑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影子。大叔藏在胡子底下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我听不懂的音节,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又很快地从那种微妙的回忆状态里脱离出来,坐在吧台前发出呵呵的笑声:“好久不见,理事长。”
修站在门口抬头看向这里,深邃的眼中带着他惯有的冷漠:“好久不见,冯斯特。”
这两个男人看上去不像故友,也不像是仇人——故友重逢不会像他们这样冷淡,仇人见面也不该是这样的平和。他们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对峙着,从造型到气场都在形成鲜明对比,看得围观群众很有落差感。
没想到最先打破沉默的会是卡尼尔。他的翅膀在修出现以后又悠悠地扇动了几下,突然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僵在身后,脸上出现了类似于抽搐的表情:“老、老师,是……是你吗?”
周围再次陷入诡异的静默。卡尼尔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试图把大叔隐藏在胡子下的五官看清楚。他钳在我手腕上的手指越收越紧,嘴唇也抿得发白,表情看上去既期待又纠结。大叔逃避现实地望望天花板,剥剥手指甲,再望望天花板,又剥剥手指甲,终于把自己的学生气得暴走,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就是一阵乱晃,“死老头你给我装,你再装!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灭了你!”
我刚被人一把甩开,正扶着吧台准备站稳,听了这话差点扑倒——喂喂,喂!为什么感人肺腑的师生相见会突然变成相残戏码啊喂!那什么,大叔你还笑?!你真不怕被你学生挠死啊!
大叔一边心虚地笑着一边挡下他的攻击,十分游刃有余的姿态,跟哄小孩儿似的哄道:“阿卡乖,老师这不是回来看你了?”说话间轻易地将人制住,把自己学生的两只手反剪在身后,摇头道,“你看你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这让老师怎么放心你啊。”
他说得十分诚恳,但卡尼尔根本不买账,张嘴就喷:“阿卡你妹!要不是修认出你,你会认得这么爽快?”他用力一挣,整个从他掌间挣脱出来,瞬间收了蝶化形态,“老子真是倒霉透顶才摊上你这么个监护者!现在我也是万人仰望的Q族种了,再也用不着你成天看着护着,就算你现在还想去送死,也没有讨人厌的小鬼头会哭着追在你身后不让你走!”
又是一阵静默,气氛凝重。
卡尼尔咆哮完以后就跟没事人似的揉了揉脸,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平静地道:“不好意思,刚刚有点失态。老师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请尽管吩咐,虽然只是能力有限的Q,但在老头子们面前还是能说上点话的。”
酒馆老板上楼拿酒一直没回来,在场见识到他变脸绝技的三个人里,除了我表现得不怎么淡定,另外两个男人好像都没感到有压力。大叔甚至在纠结的胡子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起身拍上自己学生的肩膀:“很好,阿卡,老师很高兴。啊,连打雷都会害怕的小毛虫终于长大了,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承担起身上的责任,我——”
天边几道电蛇闪过,瞬间照亮了没有路灯的街道,也照出了卡尼尔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雷声在天际轰隆隆地滚过时,卡尼尔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好吧,所以说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看着都要对他改观了,他却可以瞬间把自己的良好形象打破,还能进一步崩坏给你看。
大叔站在原地盯着晕在脚边的学生无语了很久,最后默默地捂住了脸。
我老师别开眼去看天色,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低沉道:“走吧。”
我点点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低声道:“老师,我不怕打雷。”
他淡漠地应了一声:“嗯。”
两个人走出小酒馆,在即将有倾盆大雨的天空之下走向停在远处的飞行器。
我埋头往前走,嘴里继续低声道:“所以将来你不想管我的话,不用为了顾及我的面子偷偷走掉什么的。学生丢人,老师想甩手走人也是应该的,我觉得我能理解大叔的感受。”
他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走:“那就别丢人。”
22、师生
蝴蝶是一种很奇妙的生物,哪怕小时候长得再不可爱,长大以后也不会残到哪里去。
不过据说卡尼尔从小就长得十分可爱,面容精致,又不大爱说话,经常拖着绒毛玩具站在角落里孤单地看其他孩子玩耍。这副小模样特别能勾得年长女性母性泛滥,会主动上前去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邀请他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玩耍。因此他身边的孩子都特不待见他,总觉得是这个没有父母的小鬼从自己这里抢走了母亲的关爱,所以每次碰面时都要例行公事地嘲笑他是只没人要的毛毛虫,不仅长得奇怪,还弱得连最低等的L族种都打不过。
属犬科的斑角正是最喜欢上门来找他茬的小团体头目,在冯斯特大叔成为没人要的小毛虫的监护者之前,他一直备受欺负——噗哈哈哈,我没有在笑,真没有。我现在很能理解为什么当斑角被压成肉酱之后,卡尼尔会表现得这么冷漠。备受欺负的孩子即使在长大以后,心底的伤口也不会轻易地愈合,何况还是被监护者中途抛弃的小蝴蝶。
我,噗哈哈哈——
好吧,只是有点不能想象邋里邋遢的冯斯特大叔怎么能教导出卡尼尔这种学生。虽然一打雷就会尖叫着晕倒这一点很丢人,也很容易被惹到炸毛形象尽失,但在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气质的一个美人,这两人之间的落差也未免太大了点。你看我跟我老师就……好吧,这也不是差了一点半点的事。
学校要到四月底才开学,据说是为了将自动出现在水晶上的新生名字给一个一个地挑出来,把相关资料全部整理好,包括人家祖宗八代是干什么的,都出过哪些人物。各种族能力显露的时期不同,有生来就带有强大力量的,也有在幼年期籍籍无名,一到成熟体就进化得无比强悍的。这两种都是一出生就会被自动记录的典型,还有就是像我这种基因突变的编外人员,会突然在上面冒出来把记录人员给吓一跳。
于是这种霍格沃兹式的档案生成系统真是让人无力吐槽,总觉得很没有个人隐私可言呐。
亚特兰蒂斯大陆地广人稀,地形多变,修的城堡坐落在高高的山崖上,夜晚的背景就是群飞的蝙蝠跟硕大的银色月亮,跟她的主人一样神秘,让人充满探究欲。贵族式的城堡里没有面容古板的管家,但是每天起床之后都能看到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的干净衣物,下楼就能看到穿着真丝衬衫的男人独自坐在长长的餐桌前,一边翻阅晨报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黑咖啡,面前摆放着没有动过的早餐。
捂脸——
果然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个男人做家务的样子啊啊啊!这样的人,让他站在拖把旁边都觉得是对他的侮辱……
他从报纸里抬头,见我站在楼梯上,淡淡地开口道:“早安。”
“早安,老师。”
我于是硬把自己从他穿着围裙的幻想里拖出来,步伐僵硬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一般来说,之后我们就不会有什么话题可以讨论,通常是我吃我的,他看他的。然后吃完早餐以后他回书房里工作,我就在城堡里溜达,顺带调戏视野里见到的所有物品。直到有天我碰倒了一只奇怪的花瓶,被它张嘴一口咬在手上,坑爹啊!当时我站在原地捧着迅速发红发肿的手,囧囧有神地看它伸出两条小短腿,一扭一扭地跑开,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两眼一翻,世界瞬间与我无关。
于是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就见到了这座城堡里的隐藏npc。
管家打扮的年轻男子把我从床上扶起来,让我靠在枕头上,继续用他戒指上镶着的紫水晶给我治疗伤口,轻声道:“那孩子咬了你,真是不好意思,但她并不是故意的。”他动作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清秀的脸上带着不安,“很抱歉之前一直没有正式出来和小主人你见面,我是这里的管家,夜。我的种族习性并不很能适应强烈的光线,主人一向允许我在晚间里完成所有工作,白天休息。”
“……啊,那我们应该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