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西楼本不欲搭理,免生枝节,见小知已经开口,只好在一旁仔细观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圣贤书上说人之初性本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上。
那小公子点点头,并不似有钱土财主家的儿子一般傲慢无礼,但也说不上多亲昵,自然流淌着一种身份差别的距离。不亲不疏,段北知亦是不卑不亢。
“我看你穿得那么光鲜亮丽,怎么看也不像是走投无路想求长生的人吧。”这个时代,无论贫穷富贵都追求长生或者修仙,都怀揣着各自的执念,不过机缘二字而已。
小公子不可置否。“从前住在皇城下,朱门铜锁官宦家。”
“现在呢?”
“生逢乱世岁飘蓬,不入军中不为杀。”
段北知听得有些搅和,勉强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是这样呀,我叫段北知,你呢?”
“魏晋。”说完,他看着段西楼。
“段西楼。”
魏晋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浮城会在这几日出现的?”
段西楼反问:“你先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长生阁的?”
两人相视而笑,皆不作答。有些事,无须问;有些事,无须答。
翌日,潮汐受满月牵引,浮天沧海,白浪滔天。岸边已聚集很多观潮之人,无不惊叹唏嘘,海浪一浪翻过一浪,高耸入云,水天一色。
猛然间,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臭味侵入,闻者无不捂鼻退避,嫌恶地剜着煞风景的臭人。并行两个少年人,右边一人以白布塞住鼻孔,左边一人身穿怪异鬾服,那恶心的臭味便是从左边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经阳光照射臭味愈加浓烈。他三丈之人,见鬼似地纷纷逃开。
“哥,你也太臭了,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段北知像是捏着鼻子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
段西楼轻笑,“再忍一会儿。”
不多时,东海之上,电闪风掣,雷鸣呼啸,威兮如神兵降世,恐天罚。幽暝晦暗,比灰色更灰的远方,海市蜃楼出现,一切都平静下来,静默成一个美丽的传说。忽闻海上有仙山,琼楼玉宇,鸥荡薄雾,江山廓落。
唯潮水高涨,推波助澜。
正是时机。
段西楼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饰物往海里一抛,它顿时化作巨大的骷髅头漂在水面,随波浮动。段北知不及想这东西在哪里见过,已被段西楼拉着纵身一跃,跳到上面。
两人重心不稳,连忙伏低身子,四肢都趴在骷髅头顶。
“走。”段西楼拍拍骷髅。
那骷髅有灵似地,极是听话地开始前行。段北知不经意回头,惊讶得嘴巴塞得下拳头,一袭黑影穿破浪头朝他们这边砸来,闪躲不及,哐当一声,那黑影硬生生砸在了段北知和段西楼身上。段北知龇牙咧嘴,顿觉心肝脾肺肾俱疼。哼哧一声,塞鼻子的小布团喷出,骂一句:“哪个不长眼的!”
刹那,她被臭味熏到,哭丧着脸。“哥!!”
不仅是她,那黑影亦然,胃里翻涌,想吐。段北知手臂一挥,翻身,一脚踢开压在身上的那人,方看清是他,那个包子脸!看他包子脸扭曲成苦瓜脸,段北知心里十分舒坦。
岸上已经闹开,啧啧之声,原来是出海寻仙之人,倒不知是要葬身鱼腹,还是能得偿所愿。他们望着,几人乘着骷髅远远而去,心里说不出是欣羡还是什么滋味。年少轻狂,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我说包子脸,你干嘛跟着我们?”
魏晋学着段北知撕下衣袖一块布,先堵上了鼻子。“同道中人。”
“刚才隔岸那么远,你会飞?”
“略懂轻功。”
段北知拉扯着魏晋,“你最好离我哥远点儿,不然踹你下海去。”
“甚好甚好。”
“喂,你不要说话老四个字四个字的成不成!”
“有何不妥?”
段北知白他一眼,“懒得跟你说。”说罢,凑到段西楼身边去,指了指坐下的骷髅头,抖眉问道:“哥,这玩意儿,你哪来的?”
魏晋也饶有兴趣地听着。
“临行前,它给的。”
段北知明白过来,是髅斯给的,却像是踩在烧红铁锅上似地弹起,这莫不是髅斯那家伙头上的那个吧。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遂扯开话题。“那怎么不早用,要是早些用,我们也不用一路那么辛苦。”
“它说,只能用一次,要是用早了,我们如何渡海?”
“真吝啬。我看比奸商还狡猾。”她又瞧了瞧段西楼身上的鬾服,问道:“那你这身儿衣服呢,又丑有古怪,还奇臭无比。”段北知真心受不了地皱皱眉。
“我向它讨的,挺好用的。”
的确有掩盖之奇效。“不用说,也只能用一次喽。”
段西楼点头。
浮城近了。海上出现巨大的漩涡,蜃蛟吐雾,螺旋状升腾。三人在它面前,如蚂蚁一般渺小。骷髅被吸进漩涡,高速旋转,三人晕头转向,拽着彼此才勉强不至被甩下海喂鱼。
“我数一二三,一起跳进雾里,只有这个办法。”
段北知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这也太危险了。
“小知,别怕。”
“我……我才不怕呢。”
“一,二……三。”三人纵身一跃,钻进蜃蛟吐出的云雾里,为免被狂躁的旋风冲散,三人手拉手环成圈,死死不放。云雾之上有浮力,脚下踏空,却不会掉下海,唯风力不小刮着他们,就像是撕扯纸片一样。旋风凌厉,尸骸残衣,碎骨如刀。段北知脸上、手上均被割伤,滴下血珠。
三人心头一震,皆是头晕目眩。终被风势扯散,身似浮萍,毫无知觉。
或生或死,端看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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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客栈送棺
更新时间2012…7…2 20:49:53 字数:4648
古城楼下,昏倒的两人像是被丢弃的小狗,无人问津。段西楼转醒,揉了揉扯着神经生疼的额头,将段北知摇醒。环顾四周,魏晋并不在一处,不知道是被刮到别处,还是被蜃蛟吃了。他们处境尚且不好,更无暇顾及他人。
段北知脑袋一片混沌,傻愣愣地看着段西楼不知该怎么办。段西楼见她这么迷糊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若有一日,他不在她身边,她又该如何自处。而今,太过宠溺,会不会抹杀她自立的能力,对她未必是好事。心有所定,他起身,走在前头。
段北知小跑跟上,正奇怪哥怎么一声不吭就往前走。
对于浮城,段北知一无所知,只依稀在小时候听村里的老大爷讲故事,好像有那么一回提起过皇帝命人出海寻找仙山,到了浮在海上的黑色的城,那时淘气只顾着扯老大爷的胡须,根本没听进去。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地方确实玄妙,黑色长街,青瓦玄墙,浮城里的人似乎太过偏爱黑色。一物一景都分外清晰,但大街上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安静得出奇。段北知受气氛感染,不由得敛慢呼吸,听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有些压抑,又有些冒险的兴奋。
段北知感觉段西楼似乎对这里挺熟悉,因为他走在前面七弯八拐,仿佛是选定了正确的方向正确的路,不曾犹疑。“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鬼不宿。”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名字真奇怪。她问:“什么地方,取这样的一个名字?”
“客栈,专供外来人夜宿的,我们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不然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段北知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又奇怪地盯着段西楼,这是自家只会读圣贤书的老哥么,怎么连这些东西都知道!“你怎么知道呀?”
“髅斯说的,这些都是阿爹和他交易的内容。”
两人的对话,显得十分空灵,散得极远,又遇到阻碍折回来,形成微弱的回音不经意地重叠。
段北知想了想。“说到阿爹,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段西楼停下脚步,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