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可拢住头发,道:“以后不许碰我的头发,警告你!”
“我偏弄,怎么样?”
“说的也是,除了口头警告,的确也无法采取什么实际行动。”
谈笑间,Tina刚好下楼,从冰箱里取了饮料,刚要打开,江薇的手机响了,是刘繁茂打来,看情形是要她马上去什么地方,跟个客户见面。大可也想一起离开,却被Tina留住:“多坐一会儿吧,看样子也是夜猫子。”
的确也不想睡,送江薇到了门口便留了下来,一开始不习惯,找不到话茬,暂时沉默,与Tina各自对着瓶口喝冰镇啤酒、抽烟。
“一直想为那天晚上的事解释一下,所以请你留下来。”Tina注视着地面一角,缓缓地道。
“指酒吧门口?”
“算是吧。”
“理解,那男人挺帅的。”
Tina笑:“寂寞的女人在声色场所,找个相貌潇洒的牛郎聊聊天,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那又何必解释?〃
“找你借钱是因为他把我包里的钱都拿走了,连路费都不留下,幸亏遇到你。”
“想表示谢意?〃
“的确。”
“看上去不像是放不开的人。”
“表面而已,正如我的职业跟救世主没啥两样—;—;心理医生,替人排忧解难,收费昂贵的观音菩萨,还不是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
“心情不好?因为菲菲的眼睛?”
“Tracy跟你说过?”
“菲菲说的。”
“一直没尽到母亲的责任,照顾不好她,才让她把眼睛摔坏了,那是她六岁时的事情,要换眼角膜,一直等不到,直到上个月,厦门有个死者愿意捐献,才让她重见光明,有时觉得自己很失败,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却照顾不了……”
“……菲菲很爱你……”一时找不到该说的话,用了句很场面的说辞。
“可生她时的愿望却是自私的,自私。”Tina握住酒瓶,缓缓道,“因为寂寞,以为有了孩子就能让自己充实些,结果还是东奔西走,根本没时间陪她。菲菲现在对我很疏远,宁可一个人呆着。”
“好像不是孤僻的孩子,挺活泼的呀。”
Tina点了点头,过了很久后说:“这又是请你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
“菲菲?〃
“从没见过她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亲近,她喜欢你,愿意跟你一块儿玩。下星期我要去江西,又得留她一个人,想你和Tracy帮忙照顾她,拜托。我会早去早回。这样拜托照顾孩子的事,对我来说已不是第一回了,心里真的很不好受……”
“我也喜欢菲菲,真的。何况眼下正是待业之身,正好无事。”
Tina点了点头,双手用力绞着食指,一言不发。大可抬眼从阳台望出去,月亮正升在空中。
“从这楼的顶层天台看夜景一定不坏。”他道。
“好主意。带几瓶啤酒和吉他,到最高层去?”Tina有些兴奋。
“你有吉他?〃
“当然。有首歌这样唱—;—;背着吉他戴着花,我正在流浪—;—;三毛顶讨厌这歌词,不过吉他本身就属于浪人的乐器。三毛是我的偶像。”
“可惜她死了。”
“有很多人都死了。”
[战地记者]
天台在28层,灯海在眼前伸展,月在天心。Tina久久地望着这光之城市,突然振臂对着远方大喊了声—;—;“啊”!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很快地被空气吞噬,没有回音。
“心里烦的时候常这样,想把什么不愉快都喊出去。”
“效果很好吗?”
Tina耸耸肩,不置可否。
二人背靠着水塔,抽了会儿烟喝了会儿酒,Tina让大可弹一首。他抬头仰望夜空中的那颗三度亮星,唱了《丹尼男孩》。
“声音不错。”Tina轻轻地鼓掌,她是星月之外唯一的听众。
“一直觉得歌的意境和自己的童年很像,17岁有雾的早晨,苹果树花开的季节,一个少年在草地上吹口琴……等等等等。”
“听上去很忧郁。”
“为赋新词强说愁吧。也来一首?”
“Sure。”Tina接过琴,弹了首《第凡内的早餐》的电影主题曲《月亮河》。电影里有很美的奥黛丽·;赫本,漂亮的黄色雨衣和很老套的爱情故事。Tina的声线沙哑而略带鼻音,用标准的伦敦口音唱美国曲子,诠释得浪漫而怀旧。
“Nice Voice。”
“因为有好环境。尼采说—;—;耳朵,这恐惧的器官,只有在黑夜中,在岩洞和森林的幽暗所在,才能有高度的发达……这就是音乐为何获得黑夜与微熹朦胧的艺术特征的解释。”
“用心去听?”
“用心去听。”
“看到除月亮外夜空中最亮的那星吗?想知道叫什么?”
“金星,是大行星中离地球最近的一颗,亮度仅次于日月,所以在这么亮的月光中也能清楚地看见。”
“金星。”大可第一次知道它的确切名称,“曾经有个女孩对我说,这星是她,所以想知道。但她已经死了,可星星还活着。”
“苏文?〃
“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这么对你说,就是希望你不要忘了她,金星在英文里叫维纳斯,代表爱情。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星与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轨迹,不过金星比较另类,它自东向西逆转,与其他行星不同。”
“所以她选择了自我解决,觉得这是弱者的行为吗?〃
Tina笑了笑—;—;冷笑,然后沉默,5秒后道:“我没有权力去论断别人,因为自己都一团糟了。”然后她又笑—;—;嘲笑:“一个生活一团糟却偏偏要去医治别人的心理医生。”
大可也笑:“和另一个一团糟的无所事事的失业者。”
“为一团糟干杯。”
“都什么祝酒词呀?〃
“一团糟的祝酒词。”
“干杯。”
“干杯。”
“很少,不,从未听你谈过菲菲的爸爸,说点什么吧?”
“不觉得唐突?问人家的隐私。”
“不觉得。一点儿不。”
Tina又笑,燃了支烟,仰望了明月许久,道:“他不英俊,但很有魅力。十足的浪人,战地记者是他最完美的职业,罗伯特·;卡帕是他的英雄,他们终于走上了同一条路,卡帕触雷,他被绞死,结束的方式不同而已,但这已不重要了。他这一生,短暂的35年都在漂泊,然后遇到了同样也在漂泊的女人,相爱、同居、有了菲菲,然后死掉。他虽然没有指着星星说那就是他,但却永藏我心,因为他就是另一个我。我们之间没有过任何约定,一如在沙漠中不期而遇的骆驼,他向东,我向西,短暂的相聚,来来去去,都是不负责任的人,却有了孩子。为什么会生下菲菲,就因为想为他留下点什么,绝对的自私。我就是这样的人—;—;也许对不起孩子,但不后悔。他死的时候我在非洲,三个月以后才知道,那天正在为一个部落的女人接生,又一个可怜的生命降生于世。听了消息,一点也不吃惊,早知道他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当时没有泪,还向刚生完孩子的黑女人道喜,然后回到营地,菲菲在睡,她这么像他,我看着菲菲的睡容,居然笑了,真的很开心。他不知道有菲菲,他从来都不知道我为他生了个孩子,但我没做错,菲菲是我和他的延续……好了,说了够多的,不想再谈下去了……”
“未来呢?谈谈你的未来。”
“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唯有现在。”
“菲菲呢?不是你的未来吗?〃
“她只是生命的延续,绝非未来,她将有她的生活,走她的路。我只是一种媒介,她通过我来到世上,但不属于我。”
“论调很灰色。”
“色彩唯有在灰色调中才显得真实,极暗与极亮都没有色彩,只是衬托。”
“你和江薇截然不同。”
“通过叶锋华认识的。他和我家是世交,也是个有趣的人。一直觉得他和Tracy很般配,可Tracy却喜欢别人。”
沉默。
“那人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装作什么都不清楚,也许他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