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总有一天我会这么干的。她控制了我,我无法摆脱也不愿意摆脱,没的救了。可看过会笑的猫?”
摇头。
“她就是那只会笑的猫,对我施咒,在黑暗中对着我笑,笑里涂满了蜜和毒药。”岳言说着,从怀里掏出支大麻点上,给大可,拒绝了。
“这阵子好上这个,不赖。也试过一两次白的,过瘾。”
“还是不碰的好。”
“知道,不想戒。”
“还记得上次我在的士高里认识的那个小辣妹?”大可道。
摇摇头,又点点头:“扎了很多小辫的那个?”岳言回答。
“死了。”
“为你?”
“为她自己。注射了大剂量的海洛因,尸体跟漂白过了似的。”
岳言干咳了一声:“死了好,倒也一了百了,像我这号的人渣,早该死了。暂时活着罢了。”
有一辆白色的日本车,无声地停在他们前头,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岳言一个劲地瞅着那人。
大可不再言语,低头看脚底,一仰脖喝干酒,捏扁铝罐,突然道:“你他妈是怎么了?神经病!”
“是,我早就发神经了,再发一次,你等着,我去揍一个人。”他推开车门,又重重关上,大步朝那中年男子走去。大可赶忙去拦,来不及了。岳言抬脚就是一记重踢,那人措不及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大可冲出去劝架,才发现那人却是于志安。
“是不是这家伙,害你坐牢的?操!”岳言又补了一脚,于志安登时鼻血长流,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大可当时愣在那里,一切发生得太快,容不得他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望着于志安。
“住手!”远远的跑来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叫,他抬头,见到了美君。她更漂亮了,长发剪短了,显得成熟而妩媚,她赶忙跪下来为于志安擦去血渍。然后站起身直直地盯着大可,目光中满是鄙夷的愤怒。她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响亮,留在脸上热辣辣的,划破空气时还带来护肤露的清香。
“下流。”美君说道。
“干什么?!”岳言怒道,伸手去推美君,被大可止住。
他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他的倒影,许久后,他说:“这样结束最好。”
[海妖的歌声]
巨石酒吧,夜里9点。
依然是喧闹与神秘,一如达利的油画,空洞、虚无。在这里,一切都是停滞不前的,一切都被凝固,在沸点也在冰点。酒吧是梦的延续,光怪陆离的通道如通向子宫的路径。怪异的墙画,回荡着颓废情绪的朋克音乐和充斥其中的新的垮掉的一代,构筑了这座乌烟瘴气的地下之窟。
挑了位置坐下,岳言又开始对侍者说他要80箱啤酒,大可继续环视四周—;—;嬉皮的人群、昏昏欲睡的侍者、MTV里没完没了砸吉他的Kurt Cobin,一切都没变。就算明早醒来核冬天已笼罩全球,这座地下酒吧的啤酒依然畅销。他默默地看着周围,一切都突然失去了声音,如同扬声器失灵的电视一般鸦雀无声,画面在动在切换,可就是没了声响,他似乎开始听到苏文所说的酒吧里的怪兽的呼吸。应该算不上呼吸,而是啜泣,怪物在哭。为谁?不得而知。
大可循着哭声,晃晃悠悠地拨开无声的人群,耳膜中承受着巨大的气压,如同在万米高空。人群没完没了地来来去去,一个个无声地从他身边擦过,他突然看到了一个诡异的身影—;—;长发人正独坐墙角,烛光摇曳不定。他的影子被烛火投映在墙上,孤单、落寞,幽灵般晃动不停。
“嘿,你!”他叫了一声,快步挤到跟前。长发人警觉的起身开始走,步伐很快,几步就抢到大可前头,只看得到背影。
“你,是谁?!”
长发人默然不语,如幽灵般穿过人群,向酒吧深处走去。他赶忙去追,却被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
“大可乐,还记得我?”
一个年轻的女孩拉住了他,染着一头蓝色的头发,紧身背心,迷彩滑板裤,他认得这女孩,但就是想不起名字。
“安娜,我叫安娜!”
对了,安娜,那个拿走100块钱“介绍费”的女孩。
“苏文死了,你知道吗?”她问。
“早成干尸了,别拉我!”挣脱她的小手,吴大可紧跟着长发人,见他已闪入那间看似贮物间的分支里去。
“怎么了?大可乐。”安娜如影随行地跟着他,“看到谁了?”
大可有些发抖,定定地盯了那扇门很久,回头看安娜,说:“我看到……”吸一口气,再说,“我看到,一个怪人。”
“谁?”
摇头:“不认识。”快步跟了进去。
石室墙上的火把燃烧着中世纪鬼火般的火焰,噼里叭啦地响。照得两边巨大的壁画也越发怪异。四十平方的空间里空无一人,才一会儿功夫,长发人却不了踪影。
“这,地方,太,可怕了。”有个女声在一旁说,却是安娜也跟了进来。
“出去!”他低声道。
“就跟你,怎么样。”安娜拉住他的胳膊,越攥越紧,“这儿太静了。”
石室与外界仅一门之隔,却如两个世界。拱形的穹顶抹着粗糙的水泥,不时有地下水渗出,甚是潮湿。大可原本进来过一回,可这次再来,觉得空间比上回所见更深更长。原本的四壁只剩下三壁,中间那堵墙竟然不见了,越往深里去便漆黑一片,宛如怪兽张着大嘴,准备吞噬一切。他默默地站立,吸完一支烟,就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从那黑暗的洞穴中传来,虚幻、缥缈,似梦呓又似呢喃—;—;“你我漫步在黑暗里,身躯如此靠近,灵魂却远隔万里……”
《夜之色》。劳伦·;克里斯蒂的歌声,此时听来,却似海妖的歌唱夹杂着脚步声,从那不见五指的秘道中传出,咯咯咯,咯咯,仿佛发自银河那端,又似来自身后。
他掷下烟蒂,踩灭,深吸了口气,一步步朝黑暗走去。打着Zippo火机,蓝色的火焰伴着一股航空汽油的味道窜了出来,勉强照亮了前方的一小块地方。他一步一步地前进,可以听到脚步声恐怖的回响。渐渐的,他们离壁画与火把越来越远,又走了许久,四周已漆黑一片,回看来路,火把竟似有一个光年之遥,弱不禁风地亮着,不一会便全然不见。惟有Zippo火机照亮前方一小块地方。秘道越往里走便越粗糙,已没有水泥封顶,只是裸露着潮湿嶙峋的怪石,狰狞地突兀着,窥觑着这两位闯入者。他们守候这死一般的黑暗,不知有多少个世纪。
“怕……”安娜颤抖地说,小心地攥紧他的胳膊。
“怕就回去。”
“回去也怕。”
“那就呆着。”
山洞似永无尽头,无止无休地伸展,如同宇宙黑洞一般将他们吸纳进去。前方微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细细的嚓嚓地响着。
“那人,是谁?”
“别出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脚步声似拐了个弯,断断续续从左前方传来。笔直的山洞到了尽头,一面石壁挡在眼前,左手边是另一条散发潮气的地洞。
拐向左手,路越发狭窄,四周静谧得可以清晰地听到心跳甚至血液汩汩流动的声响。宛如有人在溪涧边敲鼓,咚,咚,咚,渗出石缝的地下水,滴滴答答的,更加增了静寂的恐怖之感。而《夜之色》再度飘入耳际,那歌者仍在不疲倦地唱着,如万千小虫吞噬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渗透至血液之中,挥之不去。那是诱惑尤利西斯的海妖塞壬的歌声,伴随着雾霭而来,夜夜飘荡在黑茫茫的北海之上。他眼前浮现出电影《珍妮的肖像》的场景,巨浪滔天,不断击打着孤独的灯塔,珍妮驾着白帆在浪涛中颠簸,她的歌在夜的深处回荡。他只觉四周凉意袭人,不住瑟瑟发抖。“听到了歌声了?”他问安娜,却被自己的声音吓倒,此刻,这声音不像是从喉底而像从水里发出的,令他联想起一个人,一个不知是谁的神秘人。他的声音与此时自己的嗓音一般无异,沉闷而绝望。
“听,听到了。”安娜下意识地攥紧他的手,掌心满是冷汗,“那是精灵在唱吗?我们回去吧,求你,这里像,像地狱。”语音刚落,火机的光亮便自行熄灭,汽油耗尽,机身发烫,山洞重新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这便是地狱,没有森罗殿没有奈何桥,只有无尽的孤寂死一般地包围着他们,而他们也注定要在这黑暗继续前行下去。
他摸索着石壁,一步步往前探,心中回想着长发人的举动,始终躲躲闪闪,似乎生怕被人认出他的长相,难道他们认识?
“说话,安娜,说点什么。”
“说……什么?”
“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