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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的光线洒在他的白缎子靴筒上,令那青蓝两彩交织的云朵纹络,倍显清冷。就在大家都欲言未言之时,靴子微微移了移,他悠然撩起前袂,面向宸旭,从容跪地。我的心再是一震,宸旭的脸色也随着他这一举动而微微一沉。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5)
“浚南王!”太后的怒唤骤然贯穿大殿。
宸岚却未予理会,只面向宸旭,道:“皇上圣明,嫣儿认罪,臣弟不敢袒护,但说一句,她在强刑之下尚不低头,如今发肤安然,却一口认罪,其中,必有隐情!”此一说,不卑不亢,高低恰当,言简意赅,入耳便觉道理昭然。
他这腔智慧,若用在别处,必成大器,为了我却不值啊!我再也不想牵连他半分了,纵然有他相助,胜算倍增,也不想再让他为我做些什么。
当断不断,必会让他越陷越深。
笃的一咬牙,我抬起头来,看向若有所思的宸旭,脆声道:“皇上,王爷说得没错,品嫣确有莫大的隐情。但这隐情,正是和王爷有关,品嫣认罪,实在是迫不得已。请皇上……替我做主!”深深一礼到底,泪珠打向地面。
宸岚必是万分意外,云雾迷茫,看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
不单是他,周遭人等,尽不明就里,抛眸观望。
唯有宸旭的面色稍见缓和,审视着我,道:“你若是无辜,朕自会替你做主!你若有何不诡之心,纵有千人万人为你袒护,朕也不能徇私枉法!”
他这话说得奥妙,明一意暗一意,隐晦的告诉我,普天之下,唯有他一个人能保我,我若是不懂如何抉择,唯有一死。
他真的变了,变得越来越自我,越来越重视他的皇权了。这样倒好了,我就抓住他的心性,抱着他这根云里孤枝,沉沦下去吧。等到那一天,我的仇报了,心事了了,也就走得无牵远挂了。因为,我曾经的牵挂,已经死在记忆之中。
“阮品嫣,皇上恩典,给你禀明的机会,你还不快领恩禀上?”笛清轻着声催促。
我于是直身,目视前方,心意坚决,声声道来:“禀皇上,承蒙龙恩浩荡,上元灯节,品嫣获准入宫观灯,巧遇浚南王爷。王爷一身才气,举手投足尽是皇家风范,着实令民女心生慕羡。”
忘不了,那一夜,灯丝绚烂,他长身落落,负手如松,一首白头吟》动人心弦。
甜美的记忆在脑底穿梭,冰冷的声音却也在唇边延续:“然,事世弄人,月老贪杯,未将红线锁在我们身上。民女对王爷,只觉松青枝远,不敢攀折。而王爷偏又误读情篇,全心守护品嫣,令品嫣惶恐万分……”
忘不了,香见池畔,荷叶相连,他说,要在我们的府上,种一池并蒂莲花,与我花前月下,垂钓夕阳……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6)
泪水不知何时簌簌滚落,心痛如绞,唇若冰坚,“民女若不认罪,便要生生背负王爷的恩情,而这份恩情,又得以身相还。民女卑微,却也是父母所生,有人之常情,既然一颗芳心已有所归属,又怎么能再对王爷委身?只能万死,谢去王爷这片好意,留待来生,再……”再也说不下去,心已碎成千片万片,我不由得侧目望向了宸岚,锁住他苍白如云的脸,咬碎了牙,狠声道:“请皇上做主,让王爷,放手吧!”
目光被泪花揉碎,穿透华丽无情的光束,别过他愈见苍白的脸,投去那万劫不复的湖底,心已被绝望掏空,嘴角,却是绽上一丝滴血的笑容。
空气已被情感寒冬凝固,偏又吹来一缕倍寒之风。千婉公主,一直未曾开言,在此时终于按耐不住,怒然指责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枉我七弟为你如此上心,你却敢在这儿造次,诋毁他的清誉!你若是真清高,就不要左右来诱惑于他,让他为你食不下咽,夜不成寐。如今,私逃事败,见势不对,竟又拿他来牺牲,以博取胜算!本宫倒不信,像你这样水性杨花、精于手腕的女子,能逍遥自在到几时?别当皇上是个糊涂人!”
多么尖锐的指责,像一把锐剑,令我的心颤动如风中残荷。原来连她也看出来了,我是借着疏远宸岚来取悦宸旭,那么,宸岚必然也看出来了。想必,他的心粉身碎骨了吧?
最好他们都恨我,瞧不起我。他们愈是误会我,我护着宸岚的本意,也就掩藏得越深,对他,也是越好。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千婉长公主骂得再厉害些,狠狠的掌掴我,我的心倒会舒服一些,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辜负了宸岚的一腔纯挚真情。
然而宸岚轻轻唤了一声“皇姐”,将长公主的斥责止住。短短两个字,他竟唤得有些艰难,我有些不安,却不敢去看。随即,笛清神色紧张的向宸旭禀道:“皇上,王爷似乎不好!”
宸旭一直睨着我思索,听闻,则瞥向宸岚,淡声道:“七弟,不管品嫣说得是否属实,既然她无心于你,你也就放下吧!她所涉的案子,朕自会洠讼瓴椤N毅涑狈ㄖ普讶唬耸掠质窃陔薜难燮さ紫拢换岢龃怼!?br />
见宸岚不语,他倦怠的向周围扫了眼,道:“行了,今儿这事儿就到此为止,都各自散了吧!”
言毕,他在笛清的搀扶下站起,稳步来到我们身边,稍顿了顿步子,未作言论,威然离开。
随即,太后来到我们面前,狠狠瞪我一眼,似要将我一眼剜碎。我早已做好了打算来接受这一切,直身跪着。心已千疮百孔了,活着只如行尸走肉,还怕什么刀剑无情?而今能令我痛不可当的,只是一直默默跪在身边的宸岚。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7)
他已痛到深处,一语不发,石雕一般的跪着。
“浚南王,你还不起来?”太后懊恼的质问,如吐钉石。这就是皇室中的亲情。倘若此时,她只若一般的慈母,不严词厉色,只轻轻抚一抚儿子的肩,拉一拉他的手,许更好些。
若真有日,化成香魂一缕,我愿意回来,在他伤痛不平之时,默默拥着他,守到云散天蓝。
眼前,太后厉色相逼,他终于动了一动,冰冷的手,轻轻拈住我的指尖,望向我绝情的脸际,嗓音微哑,道:“‘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嫣儿,别忘了,白头吟》!”
我一时参悟不透他的意思,却能感受出其间流动的爱意,心头顿时泪血横流,亦取了卓文君的句子,哽咽着颂与他听:“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语落,耳侧一声惊心的狠咳,目光落处,那花团锦簇的地面,骤的多了一小撮灼眼的红,令我的心如被棒戳锥剜——宸岚竟咳了一口血!
他刚刚一直默默隐忍,心痛到不能表达,一口郁血凝结在喉。此时,这口血咳了出来,他整个人也变得虚弱不禁,浑浑噩噩中,被人扶了出去。
太后与千婉长公主随行离开。
而张媛尤和丽妃则来至我的面前。张媛尤对我冷嘲热讽,我的心思却全在宸岚身上,脑中空白一片。
而后不知为何,张媛尤煽了我一巴掌,似是怪我不回她的话,我依然跪坐如泥,无知无觉。
丽妃在当中周旋了几句,将我带回紫暄殿。
瑞儿见我回来,匆忙上前相扶,我恨她将消息报与宸旭,推开她的手,不作理采。
丽妃交待了几句后方离开,我坐在床边,依然不想说话,满脑子都是宸岚。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能不能尽快从这段伤情中康复?
瑞儿将室内几个宫女支出去,跪在我面前,歉意满满,道:“主子让奴婢取披风,奴婢没有去取,而是躲在暗处跟着,见你们上了马车,就急忙去禀了皇上。奴婢实在对不起主子!如果主子想让奴婢死,或悬梁,或投井,或撞死,瑞儿即刻就把这烂命收拾了!”说着,落了泪。
我终是见不得别人落泪的,香帕优柔一挽,拂去了她那莹丽的泪珠,也把一捧伤痛揉进了自己的手心。“我,和王爷再也不会私会了,纵然还有偶遇,也只是路人。你以后,不要再向皇上说他什么了!王爷他……刚在殿上,咳了血!”
瑞儿立时一怔,随即抿抿唇,髻丫垂首,道:“是奴婢害了王爷!其实奴婢知道,王爷是好人!但是奴婢想,在这宫里,天大地天,谁都大不过皇上。只有皇上,才能保主子的命!所以奴婢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