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我有些为难。
按说,我们出家人以乐善好施为念,应该成全他的孝心,然而眼下,我们几人皆是一身的灰头土脸,此事又没经过住持师太允准,冒然前去的话有些不妥。
见我犹豫,他将声音放低了些,恳请道:“家母也是敬佛之人,毕生行善,听说了几位尼师在街上救助难民的善举,一心想见见几位师父。末将长年戊边在外,不曾在母亲身前尽孝,此次是因为护送王爷回京才得以与老人家团聚几日。十日后我便又要离开了,若不能完成母亲大人的心愿,实在良心难安,万望几位尼师成全!”
他语气诚诚,孝感动天,着实令人难以推却。我便自作主张应承下了。到底也是行善积德,我想,师太不会怪罪我吧?
不可否认,因他在话中提到了王爷,我听出是他不远万里,一路辛苦护送宸岚回京的,便对他油然生起一丝好感和谢意。罪过,罪过!
第十四章 鹊桥执手看烟虹 (2)
佛法无边,愿能早日超度我心中的杂念。
路上心事沉重,我一直低头行走,不与人交谈。忽尔胳膊被人轻轻一摇,我才发现,瑞儿竟跟着我来了。我瞥了她一眼,随即看看前方正骑着马带路的夏候珏,想告诉她我们是去做道场,她跟着不合适,甫一启唇,她便向我机灵的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惊动前面的人。
我迟疑着停下步子,她便附于我的耳边,悄声道:“主子不要去!我觉得事有蹊跷!”
我微微一诧,见旁边的师妹们也跟着我停了下来,便吩咐她们先行一步,随即才问瑞儿:“如何蹊跷?”
瑞儿看着夏候珏那着实英俊的背影,若有所思,轻着声道:“这位小将军,神韵不凡,我好似有些印象,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不过,他姓夏候……”言及夏候二字,瑞儿脸上便现出了顾虑。
我微紧了下眉心,急道:“瑞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她望着我抿了抿唇,终于鼓起勇气,快言快语道:“主子不会忘了,宫中有个贵人便姓夏候吧!”
心头一震,我恍然想起,是了,宫中有位贵人便姓夏候,不就是太后她老人家么?瑞儿是在担心太后会对我不利,又担心夏候将军与太后有什么渊源,是以劝我别去。
我觉得她有些疑神疑鬼了。太后久居深宫,就算对我心有嫌隙,也不会追到民间来害我吧?再说,时隔两年了,我早已遁入宫门,她也未必还记着有我这么个人。
“你多虑了!”心怀感激的向她微微一笑,我抽身闯入红暖的光线,追向几个师妹。不知是不是因为两年理佛,现在的心淡了,不再把阴谋和戒备二事揣在胸中。
今日夕阳盛美,天边霞光万丈,好似有一幅巨型锦绣,正缓缓将这皇城覆盖。这般绚烂的景致当真吉祥美好,是为吉兆。
看着大好霞光,意念守住那方莲花净土,心境复又开朗明媚,我与师妹们一道,安心来到了将军府。
夏候夫人果然身份贵极,一场寿诞,府前竟是宾客如流,列满了各式豪华车辆。至酉时开宴,府门内外更是张红挂彩,锣鼓喧天,热闹至极。
我们几人洗了脸,换了衣后,被请在夫人寿座左右,只管垂目诵经,对其它诸事一概不予理会。耳边,热闹的喧嚣与经声掺杂在一起,于我们心中,则只闻经语。
夜幕深时,寿宴在满院子酒香和宾客们意犹未尽的笑声中渐近尾声。有位老府丁过来请我们去后院用斋席兼领赏,并说,老夫人想和我们说几句话。
我想到师妹们都随身带有干粮,便想带她们直接离去,赶夜路回庵,不料老府丁死活挽留,劝我们道,就算不领赏,不用席,也随了寿星的心愿,陪她说两句话。
第十四章 鹊桥执手看烟虹 (3)
净华也劝我,好事做到底,就和夫人再见一面,以成就一场佛缘吧。我便一念心软,终未坚持自己的意思。
见过夫人,一切倒也顺利。
正当我们以为诸事圆满,执意告辞时,夏候夫人指着堂中间一座盖着红盖巾的檀木架子道:“这红盖子下面是一尊罕见的玉佛,早先乃乌图国镇国之宝。我夫东征乌图国时缴获。可叹我夫君,在护送它回京的路上,不幸染疾身亡,彼时,我尚在六甲之身。”
夫人说着悲从中来,轻轻拭了拭眼角,又道:“先皇怜我孤寡,又得知我甘愿带发修行、空守一生,便将此佛御赐于我。多年来,我一直尽心供奉此尊,但终是身单力微,香火薄弱。现今,想请几位师父帮我把它带回月魄庵,受众人香火熏陶,以使它佛光普照,保佑众生,也算成就了我一桩功德!”
我道:“贫尼替众生多谢夫人善念,但我庵中已敬有佛尊不少,再则,请佛入庵也都要经过一个仪式,不敢轻易受请此尊。还望夫人体谅,待小尼回庵请示了住持的意思再定!”
夫人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恩,你说得也在理!不过,既然你们来了,就与佛尊见一见吧!”说着,她伸手一引,示意我前去摘下那红盖巾。
眼前有佛,佛门中人自当拜见,再则,我又刚刚回绝过夫人,此际没有理由再作推却,便在施礼后,轻步上去揭那红盖巾。
因着对佛祖的敬意,加上知道它是御赐之物,我在落指抬肘间,饶是小心翼翼,却不料,刚刚一拉盖布,便听啪嚓一声,玉佛与木架一并摔在地,落了个粉碎。
我本能的去扶,却只抓住一缕空气,惊诧之际,隐隐约约,见到有条细不可察的丝线,自木架的一脚迅速撤了下去,心中顿时了然,果然如瑞儿所料,此一行,我又落进了别人的圈套。
真不知为什么,我如今已在空门,不再涉足红尘,他们却还是不肯放过我?
夏候夫人见玉佛碎了,立即大惊失色的指责于我,而后一脸痛惜的命人将我押去后堂等候发落。
众师妹上前阻拦,我却镇定的告诉她们,马上回庵找住持师太,一切皆由师太定夺。
与其让她们留下来陪我受难,不如让她们先一步脱身。
师妹们在外面皆听命于我,纵然不放心,亦是乖乖离去了。
我被关进了将军府后园的一座小木屋里。
木屋十分简陋,空空如野,但很干净,显然是有人刚刚将它收拾好了,就等着关我用的。这是一场阴谋已是定论,此际我仍有些不解的是,屋子西侧的墙壁上,有扇木格子方窗,竟没上锁。
倘若是精心准备了关我的屋子,为何窗子又不上锁,不怕我逃了吗?
第十四章 鹊桥执手看烟虹 (4)
心中升起疑虑,我正揣测他们的用意,便听吱噶一声。木门打开了,灯笼的光线洒进来,随即便有几个人影,踩着光线进来,为首的,正是夏候夫人。
她仍穿着华丽的寿服,大大的团花寿字绣在胸前,射出横织竖绕的光丝,闪耀在这阴暗的屋子里,有种被吞噬的凄凉美感。
见了我,夫人先是叹了声,继而略带怜悯道:“净芯师父,委屈你了!”
我面色淡然,施过拂礼,道:“夫人有话请说!”她特地来此,必然不是来怜悯我的。
果然,她又是轻轻一叹,示意几个丫环去门外守着,只留了一个心腹在身旁,方再次向我开口:“净芯师父,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夫君,乃是当今太后的胞弟。就在昨日,我刚刚入宫见过太后!”
我回道:“夫人实在不必向贫尼说起这些!”
她不安的以双手按着胸口,面现难过,道:“小师父!其实,其实我想说的是……”悲悯而无奈的望向我,她终于一字字吐出:“你不能再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