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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的脚连缩都没缩一下,显见是有意寻死。
龚炎则绷着下颌,一双眼睛红的比火光还要炽烈,忽地眼前一花,衣架烧倒,正砸在他肩头上,肩上顿时冒起青烟,烧着了缎子衣料,他却挺拔着身子,一动不动。
老太太终于嗫喏了一下嘴角,烟儿呛入嗓子,她咳嗽道:“你若死了,我这二十年的老妇人却是白做了,三儿,你是个有心气的孩子,自来知道审时度势,识时务,何必陪个早该死了的人葬身火海。”
龚炎则两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骨节青白,捏的咯吱咯吱作响,明明涨的脸和脖子青筋凸起,却是眼睛忽地一热,被火熏的也罢,刺痛心事也罢,总归淌了泪。
脑子里翻腾起深掩埋的记忆,那日大伯母说母亲抛下他不要,跟个野男人跑了。
他白日里装的没事人儿,夜里趁着丫头睡了,抱着小包袱摸到冬晴园,从一处狗洞爬进去,见到的却是空的屋子,全是空的,没有人,没有烛火,母亲住的正房的门拴着铁锁,青铜制的锁头比他两只手握成的拳头都大,泛着寒光,他拽了半晌拽不开,便抱着包袱缩在门前哭,一直哭,哭的嗓子都哑了。
后来祖母从天而降,仿佛知道他会在半夜来寻母亲,祖母挑着一盏灯笼,朦胧的灯火照在她慈和的脸上,嘴角微微挽着笑,和煦的如同冬夜一抹暖阳,他被祖母抱起来,不疾不徐的走出冬晴园,她与他说,“冬晴园,冬晴,动情,可惜了她的祈愿,也白费了他的一份笔墨。”
她说的很轻,自己就趴在她肩头。
这些年他一直恨生母,那晚祖母一番不寻常的感叹其实早已说了真相,只他太小,满脑子是没了娘,哪想那许多。
如今想来,都是无谓的、虚幻的、不堪的,正该忘记的!
龚炎则忽地抬起头,举步就向老太太走去,一把将老太太抱起来,便要往外冲,火势却大到吞天噬地,他行了几步不得不往后退,随后再向门口冲,总有烧的半截的木头掉落,他怕砸了老太太,左躲右闪的不得门路,且火浪卷着刀子般灼的人皮肤疼,竟是难以靠近。
正在这时,一条纤细的身影钻进火场,身上戴着严实的兜帽,进来看见龚炎则就笑,“三爷……”
龚炎则心头一跳,随即铁青了脸,沉声道:“你怎么进来了,快走!”说罢上前拽过春晓,躲过了一跟横梁。
“你,你不该进来,简直是胡闹!”龚炎则气的肝都要炸了,如今抱着老太太,再拉着春晓,着实有些困难。
但见春晓仰着脸,木讷的扯着嘴角道:“糖……”再不看龚炎则,低着头看那块糖。
龚炎则察觉不对,立时晓得这是假的那位,再看地上,一块金卷蜜糖被一根铁丝勾着,一点点的向着里间窗口收过去。
龚炎则回头瞅了眼,他也留意过,可那窗口不仅高,且窗框烧的炽热,根本出不去。
但见假春晓一直扑着那块糖去,恰桌脚烧断,桌子毁于一瞬,放在上面的屏风没了倚靠向假春晓砸下来,龚炎则来不及伸手,那屏风正砸在她下身,却见假春晓只皱了皱眉,弯腰把带着火苗的各色东西或推开或踢走,然后顺着那蜜糖还往窗口去。
龚炎则无路可走,只得随着假春晓去。
离着窗口极近了,就听外头有人扬声道:“三爷,您听见奴婢说话了么?”
这个才是春晓,即便他就要葬身火海,她的语调依旧平稳,声音也依旧清冷,说起来让人糟心,只这种时候她能想着与他说一说话,隔着火海见一面也算有心了。
龚炎则咳嗽了一声,应道:“快远些,一会儿火苗子冲过去把你烫了。”
“三爷,你在不在?听得见奴婢说话么?”春晓仍在竭力的大声喊着。
怎么竟似没听见?龚炎则这一回大声了些:“快远些,燎到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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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拼命留住他(今日10000+)
窗外的春晓一凛,忙喊道:“你前面左拐,炕对面的墙壁是个暗道!”耳朵里全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春晓怕他听不清,又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龚炎则忙抱着老夫人就往那面墙壁去,待扭动机关,他进密室的一瞬想起还有个假春晓,一回头,那假春晓正手里捏着糖,心满意足的爬出了窗子,他回眸时,只看见一双赤足的脚丫子,脚趾头燃着火苗撄。
虽知是假的,可还是心头一惊,咬着牙劝说自己再不得任意妄为,便收回视线急匆匆的向外去,这密道直通明松院的后罩房,从里头出来,却见彭管事领着福泉、福海迎他,龚炎则扫了一圈不见春晓,一面朝前头厢房安置老太太,一面问老彭,“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府了?”
老彭道:“商会里闹的凶,有人传出漕运的许佑许二爷要娶葛大奶奶,而葛大奶奶听闻此言论又不反驳,一时便有兴风作浪的说支持许二爷上位,我与老几位商量了一时,过来寻您拿个主意。”
“嗯。”龚炎则没说什么,怀里抱着的老太太抖了一下,紧着呼气咳嗽起来,咳嗽了一阵又没了动静偿。
老彭早年也在老太太手下做过事,见状把头低下,轻声询问:“老太太到底是呛了烟,还是请个郎中来看看吧。”
龚炎则想了想道:“去将上云庵给老……老太太看病的尼姑请到家里来。”如今再称呼老太太,怎么都是一种讽刺。
怎地不请孔郎中了?福泉福海对视一眼,却不敢问,福海转身就去办了。
老彭又道:“三爷与老太太能顺利出来,还得多亏了俞姑娘,不瞒三爷说,早前老彭还有误会俞姑娘是沽名钓誉之辈,这一遭才看出是个巾帼女子,那样大的火竟是眼不眨的冲了进去,老彭我愈发惭愧,方才想进去,一根横木下来便吓的不知迈哪条腿了。”
福泉脸上也是讪讪一热,他和福海都是绕着房子急的跳脚,就是没法进去,只多靠近半步,便觉着热浪炽热的能把皮肤烧焦。
龚炎则身在其中,自然知道火不容情,因问:“春晓呢?”
这是问的福泉,福泉忙道:“被丫鬟扶着回下院了,也已经嘱咐思晨请郎中。”
龚炎则点点头,路过明松堂正房时,但见旁的房子也竟着了火,许多下人抬水救火,好在风渐渐停了,火苗并不再往别处蔓延。
“下雪了?”老彭摸了把鼻梁,仰头看了看,就见星星点点的雪粒子从空中落下,正砸在他眼皮上,与龚炎则感慨道:“就连老天也要救三爷呢,这雪下的及时。”这话才落下,就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几人纷纷侧目,明松堂正房被烧成骨架,轰然倒塌。
“看来是我们姑娘比老天快一步。”福泉感慨道。
龚炎则一直瞅着那倒塌的房屋,讥讽的一笑,方才他是真的动了与这些丑陋恶心的事情一同深埋火海的心思,只如今不会了,毕竟有人拼命要留住他。
他怀里的老太太紧闭着眼睛,似无所觉,任凭雪花洒落,面容安静。
再说春晓,领着竹偶进出火场一回,竹偶已经损坏多处,路经七爷的纯山苑时,正巧有给三房太太看了病正要出府的女郎中,叫七爷拦住,请她给春晓治伤,说道:“只怕耽误不得,不若就在我这里先让郎中瞧一瞧。”
于是思晨、思华陪着春晓与竹偶在七爷处治伤,思婉、思瑶扯着朝阳回了下院。
去的还是绮云阁,在高挂的帷幕里,春晓把竹偶的衣裳褪下,但见身上多处白色凹痕,这些应都是重物砸的,头发烧焦了一大把,看来要剪掉了,剪了也不会再长,叫春晓有些烦心,另外脚上被火烧过的地方,成了肉芽一样的小坑,只怕任谁看了都要惊讶与怎么造成的,且也不会再长的光滑,不论什么药膏都不成。
“唉……”春晓学着旁人那样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