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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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宁沉不住气,焦急地说,黎江,要不咱们先去找维嘉想办法吧,他是消息灵通的人,也许会知道得多一些。

唔……黎江赞同地点点头,随手把报纸装进自己的书包,刚要下楼,又止住脚步回头问,燕宁,你知道这会儿维嘉在哪儿吗?

刚才我看见他在大门口跟人辩论呢。燕宁说,走,我领你找去。燕宁不由分说,拽起黎江急急忙忙跑下楼去。

学校大门口热闹非常,远远地就能看见,沿着学校的围墙,用几十张课桌搭起了两座对垒的高台,两面高台上都站满了红卫兵,他们因不同的观点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戴着黄字红袖章,一方戴着黑字红袖章。他们站在高台上,这边挥舞着手臂高声叫嚷,那边脸红筋胀地奋力强争,双方在辩论中都称自己是最最革命的。成百上千的学生拥挤在台下,有所倾向地不住为自己的一方呐喊助威。也有些观点不明的,骑在围墙上,爬到树杈上新奇地看热闹。辩论的声势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学校外面的整条马路已经被淤塞得水泄不通。

高台上的最显眼处站着威风凛凛的维嘉,他换上了一套崭新可体的绿军装,加上腰间紧束的棕色皮带,显得十分英俊潇洒。他左手卡着腰,右手挥舞着军帽,那么威武奔放的样子。维嘉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但是感情却还是那样浓烈。他那蓬松的褐色的头发在激昂慷慨地演说中剧烈地跳跃着。不知是因为激情的燃烧,还是因为满街红旗的辉映,他褐色的眼睛里泛着红光,涌动的人流映在里面,就像一片不肯平息的暗红色的大潮。

维嘉在这方面真不愧是个天才。辩论风一起,他很快便成了大家一致公认的雄辩家,他能够借古论今地证实自己观点的正确和对方的谬误,也能够在辩论最激烈的关键时刻引用几段最恰当的毛主席的语录向对方迎头抨击。于是,好几个学校便争相邀请他为自己的组织壮大声威,维嘉呢,耳朵根儿一软就轻易倒戈,今天代表这派发表热烈的演说,明天又代表那派把自己昨天的理论驳得一无是处,因此他忙得不亦乐乎。

维嘉的辩论不仅在声势上压人一头,他所站的台子也比别人高,别人站一层课桌,他要摞两层,别人摞两层,他就要站第三层。站得越高,目标越大,也吸引了路上更多的人围过来听他慷慨陈词。在辩论中,他总是以激昂的语调和有力的手势步步紧逼,直到把对方堵得理屈词穷,哑口无言,灰溜溜地钻到台下的人丛中去。每当这时候,簇拥挤动的人群里就会爆发起热烈的掌声和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所有的目光都赞许地集中在维嘉身上,人群像波动的潮水向他身边汇集。胜利的一方顿觉声威大振,激越的口号声此起彼伏,然后,大家便按照同一个节奏喊起来:

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

全——无——敌——

接下来,大辩论变成了维嘉的独家演说,他从今天的大好形势讲到黑暗的过去,从收租院的水牢讲到戴镣长街行的革命烈士,从中国六亿五千万人口讲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他提醒人们注意共和国潜在的危险,随时警惕阶级敌人的捣乱,他说,帝国主义的预言家们把和平演变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第三代和第四代的身上,我们决不能让这种反动的预言得逞,我们要打倒一切反动派,让我们铁打的江山千秋红似火,万代坚如钢!他舞动着手臂,情绪激奋地在台子上走来走去,仿佛他看见五洲风云在头顶翻滚,四海怒涛在脚下沸腾。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着一股征服的力量,整个地球几个世纪的风云变幻都在他的舌尖上复活,演绎,成为今天颠扑不破的真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中,用铿锵有力的话语点燃了台下那一颗颗年轻火热的心。

维嘉的演说不时被一阵阵长时间的掌声打断。

维嘉成功了,他以自己在过去岁月中所学的知识猛烈地抨击着过去,他以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中旺盛的活力赢得了最辉煌的战绩。

黎江和燕宁穿过密集的,正听得目瞪口呆的人群挤到台角,黎江攀着扶桌腿的同学的肩头,一层层爬上高台,下面的人还以为又来了一个援军,便气壮力足地向已经偃旗息鼓的对方示威般地大叫起来。

黎江趁乱扯住了维嘉的胳膊,附在他耳边悄声说,维嘉,快下来,我有急事跟你说。

维嘉回过头,完全是一副入了迷的神情,无动于衷地看看黎江,那对褐色的眼睛蒙着一层激奋的红光。他一抡胳膊甩开了黎江的手,又转过身去,向台角人头攒动的密集处亮开了他激昂的嗓音。

黎江感到震惊。他发现维嘉一时竟不能从那种狂热的叫喊中清醒过来,维嘉的身影在他的眼睛里向远处退去,他仿佛觉得维嘉站在一片升腾的雾里,情绪亢奋地说呀,喊呀,每一根褐色的发丝都兴奋起来,随着他的喊声而颤动。他在陈述,在引证,在驳斥,可是黎江的耳朵里除了一片轰响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看到那褐色的头发在视野里像火一样燃烧……终于,对方仓皇地弃阵而逃,兴奋已极的支持者抓住维嘉,大声欢呼着把他直往天上抛,以此来庆贺他们的胜利,为他们无敌的辩论之王加冕。

维嘉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辩论台,跟着黎江和燕宁来到学校大操场的一个篮球架底下,一阵清风迎面吹来,维嘉那涨红的脸色淡了下去,他重新又变成了那个褐色眼睛的少年。

哎,你们叫我到这儿来干吗?维嘉眨眨眼睛莫名其妙地问道。

黎江掏出那张报纸默默地递过去,维嘉展开扫了几眼,立刻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燕宁又把她爸爸说过的话对维嘉重复了一遍。维嘉紧紧攥着报纸,皱起眉头呆在那里,他充分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对方丹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维嘉,怎么办呢?燕宁望着他着急地问。

燕宁,方丹知道了吗?维嘉问。

她可能还不知道。

那好,听我说,最好先别让她看到这张报纸。

对。黎江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我们一定要尽量想办法瞒住她。

可是能瞒得住吗?燕宁有些担心的样子。

一定要瞒住!维嘉决断地说,只要咱们大家都不说,就不会有人告诉她。再说,方丹不是就要去北京治病了吗?一旦她离开这里就好办了,也许等她回来的时候,事情就烟消云散了。

但愿如此。黎江忧虑地抬起头,深深吐了一口气。

我们还要告诉维娜,谭静,还有和平,无论谁看到报纸也不许说,我相信她们会做到的。维嘉很有把握地说。

对,黎江信任地拍拍维嘉的肩头,首先我们三个人不要告诉她。

一言为定。维嘉说。

燕宁又有些担心地问,可这张报纸怎么办呢?

消灭!维嘉坚决地回答。

燕宁抓过维嘉手里的报纸,回过身去哧哧几下,把它撕得粉碎。黎江和维嘉不禁为她的勇气感动了,黎江赶忙张开自己的书包,让燕宁将手里的碎片塞进去。

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一片黑沉沉的浓云滚过天空,几声闷雷从灰暗的天边隆隆呻吟着压过来,黎江抬头看看天,哦,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六节

16

轰隆隆……

一声声惊雷猛烈地震撼着整个世界,急骤的暴雨噼里啪啦敲砸着我的玻璃窗。外面,被阳光炙烤过的墙壁和地上冲起一股股带土味儿的热气,随着暴躁怒吼的狂风从窗缝中挤进屋里,使空气更加湿热闷人。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真想掀开屋顶,让狂风急雨猛冲进来,卷走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我更想跑到外面去吮吸一口清新的气息,哪怕让暴雨浇得透湿。

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我猜想外面一定有灰暗的阴云像浓烟一样翻卷着滚过天空。糊在窗上的报纸被风鼓得发出呼啦啦的响声,猫弟弟被这混乱吓得蜷缩成一团,把脑袋和颤栗的身体使劲儿钻进我的胳膊弯儿里。

天空发出一阵阵惊心动魄的爆响,闪电在窗前甩出一道道刺眼的亮光。我怕极了,我的心狂跳着,好像就要从我的喉咙里逃奔出来。我吓得不敢喘息,只感到一种隐隐约约说不清楚的恐惧。我的眼前迷乱地出现了很多支离破碎的景象,无论我怎样镇定自己,也摆脱不了它们的纠缠。雷声雨声使那些支离破碎的景象拼接起来,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看见一片苍凉的废墟,看见自己满身灰尘,艰难地从一堆瓦砾中挣扎着爬出来,我的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猫弟弟在另一个瓦砾堆上发出凄惨的哀叫,它被肮脏的雨水弄得浑身透湿。我缩起肩头,靠在墙角上,不禁想,地球就要爆炸了!楼房就要倒塌了!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我觉得自己已经被恐惧压成了碎片,向四周迸散开来。

雷鸣中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我听到有人急匆匆地从外面冲进楼道,紧接着,门开了。妹妹裹着雨,带着风一头闯进屋里,猛地把门关紧,却没有过来。她紧紧倚在门上,全身都在滴着水,头发也湿淋淋地贴在额头上,脸上现出一副从未有过的惊恐万状的表情。

小雨,怎么啦?

爸爸……爸爸……出……事了!妹妹气促而结巴地说。

呵?我的心猛一颤,爸爸怎么了?

爸爸……被……被人家打……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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