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簧裣伞?br />
茅舍的竹门吱吱呀呀一阵乱响,被一只青筋毕露的大手推开了。竹门里探出一张饱经风霜的古铜色的脸,一个生着白花花连鬓胡须的老人迈着稳健的脚步走了出来。他那双深陷的眼睛一看到维嘉,立刻露出了惊奇的神情。
天色麻黑的,你这个细伢子满山乱跑做么事?他亮开嗓门儿问,一边把维嘉上上下下打量着。
老爷爷,维嘉指着胳膊上的红袖章解释说,我是参加大串连的红卫兵……
红卫兵?老人疑惑地问,红卫兵进山来做么事?
维嘉鼓了鼓勇气说,老爷爷,我掉队了,今晚没有火车了,我想在您这里住一晚,行吗?
老人没说话,迈着打夯一样的步子向篱笆门走来。他完全是一副当地老农的装束,上身穿一件缀着盘扣的中式褂子,下边是一条脚口肥大的长裤,腰里盘着一条很粗的布带子,脚上穿一双自编的稻草鞋,手里还托着一只二尺多长,拳头粗细的竹烟管,一边走一边吞云吐雾。
篱笆门被那双大手吱呀一声推开了,老人用手里的竹烟管朝屋里点点,待维嘉进来,又在他身后拴好了竹门。
维嘉踏进屋门,见中央的竹桌上燃着一盏小油灯。在摇曳的灯光下,他一眼就看到桌上有个劈开的竹筒,里面正露出热腾腾雪白的米饭,茅屋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桌上还有一个竹盘,盛着苦瓜豆豉炒辣椒,红绿相间十分好看,让人谗涎欲滴。维嘉肚子里一阵咕噜噜的呐喊,他使劲儿咽了咽口水,筋疲力尽地坐在桌旁的竹椅上。
从门外进来的老人看了看饥肠辘辘的维嘉,眼睛里现出一丝笑意。他回身从墙上的一个小竹筒里抽出一双竹筷递到维嘉手里,爽朗地说,伢子,饿了就吃吧,莫要客气。
接过竹筷,维嘉感激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老人又说,吃吧,吃吧。
维嘉点点头,白米饭的香气早就钻进他的胃里去了,他挥动着竹筷,顾不得辣椒把嘴里辣得像火烧,顾不得苦瓜把舌头苦得又涩又麻,狼吞虎咽一顿猛餐,真像是风扫残云。
老人吧嗒着手里的竹烟管,一直默默注视着维嘉,见他吃得香甜,就露出满意的笑容。一明一暗的红光,映照着他那满是皱纹和花白胡须的脸。轻淡的烟雾缭绕着,使那古铜色的面容看上去很慈祥。
那盘苦瓜豆豉炒辣椒使维嘉精神了许多。放下筷子,他嘴里咝咝地吸着凉气,好奇地打量起这间窄小的茅屋。这屋里除了桌椅,还有一张陈旧的竹床安置在墙边,年深日久的磨痕使那张竹床变成了发亮的赭黄色,颜色虽不新鲜,却给人一种古朴的美感。茅舍的四壁上挂满了一束束枝干叶黄的植物,还有一蓬蓬深褐色的根须一样的东西。维嘉忍不住好奇地问,老爷爷,这是什么?
这都是草药。老人说,山里毒蛇多,常有人被它咬伤,这些草药就是专门治蛇伤的。
桔色的灯光跳荡地晃着维嘉的眼睛,倦意渐渐向他袭来,使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伢子,若是困了,就早些睡吧。老人指指竹床,要维嘉睡在上面,自己起身从门后拖出一个竹躺椅,坐在上面吹熄了油灯。
茅屋被黑暗吞没了,老人的竹烟管像一颗暗夜里的星星,不断地发出一明一暗的红光。
屋外,夜风在山谷里肆意呼号,漫山的灌木和竹林发出一呼百应的啸声。维嘉瘫软地躺在竹床上,困乏地闭上眼睛,心里还在盘算着,天一亮就下山,争取赶上第一趟火车……长沙……韶山……
维嘉睡着了。
清晨,一阵喧闹的鸟啼声把维嘉从无梦的酣睡中唤醒,他坐起来揉揉眼睛,发现竹躺椅收在门后,老人早就出去了。维嘉跳下竹床,匆忙地洗了脸,又吃了老人给他留在桌上的早饭,然后跑到昨晚来时的山口向下眺望。在一方水田的前面,车站的小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铁轨像两条黑色的长蛇,静静地横卧着,远近看不到一点火车的影子。他失望地返回篱笆院。在阳光下,这小小的院落和背后的青山显得更加诗意盎然。
这里的景致多美啊!高大挺拔的毛竹耸立成一片密林,相连的枝叶遮没了蓝天白云。阳光在微风摇动的枝叶间闪闪烁烁,山坡上洒满了星星点点的光斑。竹林下聚集的落叶看上去就像铺满山坡的、缀着叶纹图案的棕黄色地毯,竹林深处的杜鹃鸟不时发出阵阵悦耳的啼声,它们的歌在远近的竹林中汇成一片热闹的合鸣。
维嘉聆听着,完全被吸引住了,他忘了火车,忘了串连,甚至忘了自己。他只想融进青山的怀抱,变成一株青翠的毛竹。他两手握在嘴边,放开嗓门儿大叫起来,老——爷——爷——
山谷里泛起回声,周围的鸟儿被惊得从竹林中直飞起来。
伢子,叫么事噢。
老人拎着一把小锄头从屋后的山坡上走下来,脚上沾着被露水打湿的落叶和泥苔,他关切地问,伢子,是不是要下山?
不!维嘉兴奋地说,老爷爷,我想先跟您到山里去看看。
他被内心突发的热情燃烧着,眺望青山的眼神灼灼发光。
唔……老人应着,进屋驮起一只背篓,拴好竹门,带维嘉向山上走去。山路很陡,阳光从山顶照下来,将毛竹的影子投在陡坡上。走出不远,维嘉已经辨不出方向,身前身后尽是竹子,好一片密集的竹林。老人不怎么说话,一路走着,只顾仔细地观察着。他有时在一棵毛竹面前站定,抬手抚摩着竹干,就像抚摩着一个亲手带大的孩子,眼睛里闪现着一片深情。在一棵叶梢发黄的竹笋跟前,老人蹲下去,用粗糙的大手轻轻剥开叶片,心疼地自语着,又伤了一个竹娃子……
维嘉凑过去,见细嫩的笋心里爬着几个乳白色的虫子,诧异地问,老爷爷,这是什么虫子啊?
这叫竹象,它专啃竹娃娃的心。老人十分不忍地把竹笋挖出来,一边扔进背后的背篓,一边说,有竹象的笋不能留在山上,它会越生越多,危害竹林。
维嘉跟在老人身后往前走着,越来越感到老人可敬。眼前这双穿着草鞋的脚,不知多少次踏遍了青山,巡遍了竹林,才使这青山绿竹浩如碧海。不知不觉走上山顶,维嘉发现前面有一片连绵的群山,苍翠的山谷云烟氤氲,漫山的毛竹郁郁葱葱。维嘉出神地观望着,深深地呼吸着,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胸膛里又激荡起万千感情,就像有一个不平静的大海浪花汹涌,他觉得一串串熟悉的诗句正排着长队争先恐后地挤出他的喉咙,他忍不住吟诵出来:
我的头上雄鹰在鸣叫,
松林在细语,
群峰在升腾的薄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