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泣从未如此紧张慎重,她将说明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什么纰漏。两人好像做化学实验一样,一次次检测,一遍遍焦急等待着结果,再一轮轮比对。外国人行事谨慎,Camille每次都认真做好登记以便统计结果。当有三分之二的测试结果均显示阳性时,Camille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凌泣见Camille拿起细长的女式薄荷烟自顾抽起来。凌泣本来想阻止她,依中国人的传统怀孕期间忌讳吸烟喝酒,可转念一想,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确实需要时间去思量——这个注定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命运该何去何从。
就像June所说,林泽浩也许只是嗜好收集女人邮票。凌泣了解自己老板铁定不会娶Camille,香港豪门的门第观念路人皆知。那么,这个未成形的孩子注定命运多舛。让这样一个不能在正常父母疼爱的家庭里出生成长的孩子降临世间,对孩子是不负责任的。然而,如果阻止孩子的到来,那又是对一个生命的不公平。这种两难的选择,任谁都无助吧。尽管如此,Camille并不打算告诉林泽浩。说到底,拈花惹草的男人,不论对天生劣势的女人,还是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全都负有不可饶恕的罪过。
理性上,凌泣作为老板的特助需要客观而不留后患地处理好这件事;感性上,凌泣却站在同是女人的Camille这边,她毕竟是刚在时尚圈崭露头角的新锐设计师,也是备受各界关注的希望之星。
一根烟的时间,Camille说她决定去医院,听听医生的建议。凌泣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虽然最终决定权在Camille,却有更充足的时间考虑。也许医生真的会有更好的建议。
夜晚,在离开公司之前,凌泣担心Camille,顺道拐到设计部去看看他们的加班情况。
Camille肩头搭着软尺,正低头注视着裁剪台,身边散落了许多布料,花布、棉布、白胚布,不像是边角料,反而像是发泄物。走过去才发现,目光下是一幅稚嫩的蜡笔画,画上是一张哭泣的孩子脸庞。这幅画是征集的灾区孩子作品中的其中之一,画作没有任何技巧,却用孩子的童真画出了最打动人心的真诚和感动,告诉人们:他们害怕,他们想活着,他们需要爱。这种感情传递是无国界的。
凌泣不晓得如何安慰,唯有拍拍Camille的肩膀给予力量。Camille抹了一把溢出的眼泪,抓起香烟就抽,猛吸两口后说,“我想喝酒,我是说,我想麻醉一下,你愿意陪我吗?”
凌泣自然不会让她独行,她需担负着保护她以及另一个未知生命的任务,不得怠慢不容差池。于情于理,凌泣都应该陪同。
酒吧名字叫夜深沉,酒吧宽阔分两层,楼中楼式的LOT设计。层高有十米左右,感觉十分空旷,没有一般酒吧的拥挤、喧闹、压抑。外部装修简单低调,内部装潢似个工厂仓库,许多工厂里的零部件、器械随处可见,凳子是汽油桶、油漆桶,烟灰缸是螺丝帽,一看便知是纯艺术的地方。
Camille看起来熟门熟路,挑了个正对舞台的台子,对凌泣介绍,“这里感觉很中国,前不久我们经常来这里找灵感。这里的歌手也很有意思,有个男歌手感觉像Kurt Cobain。”
凌泣倒是有了兴趣,涅磐乐队一直是凌尘的挚爱,去年凌尘还跑到西雅图Kurt Cobain自杀的地方缅怀了一把。台上那个男歌手,刚唱完一曲,俯身随便拿起脚下一瓶酒喝了几口。从发型来看不似Kurt Cobain,那人剪了个平头,他似乎不着急演唱,又好像在酝酿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许久的安静后,他一手拿着酒一手抱着吉他,慢条斯理地说,“在台湾,有三个老男人我觉得挺有趣,一个罗大佑——词好;一个陈升——痞子;一个是李宗盛——多情。在香港,有意思的人里,我喜http://www。345wx。com欢张国荣,他自杀的时候我也在香港,不过我没有跳下去。所以,最后一首歌,和这两个有意思的人有关。”
男人贪恋地又多灌了一口,才下手拨动琴弦。《当爱已成往事》从他口中嘶哑而颓废地弥漫来去。酒吧里的人,仿佛被点了穴似的,呼吸和着旋律荡气回肠。他们静静聆听着歌曲的演绎,和作者一起经历一段千回百转的感情纠葛。Camille亦是听得如痴如醉,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情绪之中。
凌泣点了瓶酒写上几个字,让酒保送出去。再让酒保给Camille调一杯没有酒精度的鸡尾酒。
一曲唱罢,底下的人起立整齐地吹起哨子致敬,也有人送上几瓶酒到舞台上。Camille眼泪朦胧,好像领悟歌词,而歌词写的就是她一般。凌泣为她送上纸巾,她喟叹,“唱那么好,为什么每晚只唱三首呢?”
不久,台上有些骚动,男歌手返场了。台下听众讶异不已,然后掌声雷动。他抱起吉他,徐徐道来:“很多年前,我有几个爱好,喝酒唱歌,徒步,过无拘无束的两/性/生活。现在,我的爱好还是喝酒唱歌,不过,身体和心灵已不再放纵地流浪。”
“我很感谢一个人,一个天外来的女孩,不要以为是我喝多的幻觉,虽然我也怀疑过,不过她就是。在我徒步的时候,她救我一命,现在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液,也让我的脑子里流着她的勇气。她有张哭泣的笑颜,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很坚强很平静;她眼中带着水光,好像随时可能流出眼泪,看着很隐忍,她让我安静让我心疼。那一刻,我发现男人都很混蛋,我作为混蛋中的一员,也曾犯过这种不可饶恕的错误。我才知道,抛弃到底对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她用行动告诉我,抛弃就是即使咬牙切齿也要努力忘记;不管如何心灰意冷,也要善待家人朋友;不论寂寞、孤独、彷徨、恐惧,也要拼命向前,即便用尽全部力气。”男人顿了顿,喝口酒,露出笑颜。
“我今天很高兴,这个天外来的女孩变成了无以伦比的女人,我希望她眼中盛放的泪花能找到一个可靠的收藏者,让她不用特别坚韧,不许特别善良,当然我知道她不会。最后这首歌我想送她,本来我想唱首英文歌,可是在她面前我不敢班门弄斧,哈哈,所以,一首有趣的老男人写给女人的歌,名字叫《问》。”男歌手的声音颓废却魅惑。
说完,底下再次掌声雷动哨声四起,为男歌手绝无仅有的返场。男人举起酒瓶在空中朝某个方向一扬,然后喝了两口,润润喉咙便用情专注地唱起来。
Camille听着凌泣给她的翻译,频频点头。外国人更为欣赏这种感情的真挚流露以及真性情的表演,Camille仿佛暂时忘却了她的痛苦抉择。
就是此时,一个男人站到了她们跟前。
“凌小姐,今晚玩得还开心吗?”陆丰亲切地询问着。
凌泣笑答,“很开心。不过,这家店不会也是你的吧?”
陆丰点点头承认,“要不请你们到楼上包间坐坐,如何?”
凌泣看着Camille,意在拒绝,“不用了,谢谢。”
陆丰一笑,一句流利的英文询问Camille,后者跃跃欲试地答应了。
楼上怎么可能只是包厢而已,还有彭峰和从子衿在内的五个男人。陆丰太不道地,分明是觉察出什么猫腻,才会如此看似无意的刻意邀请。奈何Camille完全被包厢内的风格所吸引,人来疯地与海归们畅谈甚欢,又是中国风英伦风又是潮流资讯的。
从子衿慵懒华贵位于正中央,凌泣自动自觉就坐在最靠近门的边角位置,隔着三个人仍然觉得心浮气躁。凌泣怀疑从子衿在她身上注入某种放射性毒药,稍一靠近他的身边,那些毒药仿佛认祖归宗般异常亲切活跃,搅得她浑身难受。
凌泣不需要翻译,心有所思地俯视着楼下的舞台中央。男歌手说,“女士们又到回家的时间,不要在深夜里买醉,更不要让其他男人看到你的妩媚,太危险!晚安,我的天使!”
凌泣低头莞尔。
“陆丰,你怎么找了这么个歌手?每天往外赶客人。”说话者为彭峰。
陆丰表情得意地说,“我倒觉得这是他的魅力。况且,人也说得没错啊,女人确实要会自我保护。”
“这年头怕是女人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男人都自叹不如。”不知是谁碎了一嘴。
Camille不知所云,如若知晓定会扼腕。就这话题的小小间隙,Camille以敏锐的时尚洞察力发现了新奇事物,“George,你的袖扣真特别啊,从来没有见过呢。”
凌泣瞥了一眼,暗暗埋下了头,那袖扣是她送的。那时,就是从子衿威胁她赔偿一件衬衫的时候,她誓言要恶作剧地送他整套的A货。当然只是开玩笑,衣服她自然没法送。恰巧,凌泣在厂家的扣子坊发现各种手工自制的个性独特的扣子。她就借着工作的便利随便做个模型,扣子上的纹路正是他的名字“子衿”,她刻的是书法草书。当时,厂家还评价说极具印象派,乍一看像非洲图腾,还提议付钱买版权做成批量大货。
彭峰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