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夕笑着回:“谬赞了。”但是心里却十分不高兴,比起自己的父亲来,他可差远了。
他这一笑不要紧,愁云遍布的大家却仿佛都看到了曙光。怎么能忘记,叶夕是叶家人,而且和叶迁如此相似,自然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肯定早已胸有成竹了,只是故意藏而不露而已,说不定是想着大家给他什么孝敬呢,毕竟世上是没有白得的好处的。而叶侍郎虽然为官多年不见大智慧,但是皇上却似乎从未斥责过他,即使皇上不高兴,他也会三言两语化解开来,就像刚才的对答也是出口成章极为机智,一下子转移了皇上的怒气。他的才能或许可以归结为永不出错、稳中求胜吧,可是又有谁能够做到永不出错呢?叶家人果然不同凡响——众人殷殷的目光立刻都看向了微笑的叶夕。
可是叶夕的笑完完全全是惯性使然。看到大家的目光,他突然后怕了起来,看向叶辰,却见叶辰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头,叶夕立刻敛了笑垂下了头。
可是大家岂有放过他的理?却听一人道:“请问叶洗马有何锦囊妙计?下官等定不胜感激。”
叶夕皱皱眉:“各位大人多年为官,经验丰富,连各位大人都想不到,我又怎么知道?”
叶夕虽说的是心里话,但是大家却以为他存心傲慢,立刻便有人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等必不会争功抢胜,叶洗马但请放心。而且被劫的是你父亲,不用我等多说,叶洗马也必是孝顺之人。”
叶夕一听,火气上冒,这分明是在说他好大喜功,说他不孝了,但是他极力压抑住了自己老实回道:“我也想救出父亲,但是我是真没主意。”
话音一落,窃窃之声重起,只听余晋轻咳了一声道:“夕儿,即使你想得不周全,说出来大家讨论也是好的。”
连岳父都被搬出来了,还叫得如此热络,叶夕顿时冷了脸,直呼余晋道:“余大人,下官是真不知。”
他一冷脸,连自己新鲜出炉的岳父都不睬,轻轻的叹息声和鄙夷声顿起。叶夕心火上冒,碍于情面并不打算惹是生非。却听人不冷不热道:“叶洗马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叶夕是何等性情,一听此话,顿时冷了脸不欲解释。如此无所不用其极,至于吗?!难怪父亲一走,朝中便无人可用了。父亲和大哥也当真辛苦。
“马大人,马大人?马大人撑住,再这样跪下去非晕倒不可。”焦急的声音传来,叶夕在心里冷哼一声:连苦肉计都有了。撇过头去便欲不理不睬,却见叶辰转头面向自己对自己斥道:“叶夕,不知者不为知相!你空生得一副好皮囊,却向来顽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今得蒙皇恩、先辈庇佑忝列朝堂,却仍不思进取,不为朝廷百姓解忧,四书五经知其意而不遵其行,巧言令色欺软怕硬,巧舌如簧只思诡辩,还不速速割舌闭嘴、面壁思过?!”
他这一骂,骂得叶夕头越来越低,终于静静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了。可是,跟叶夕一样面上火辣的还有不少大臣们。朝堂上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叶夕心里既为自己无能而难过,又觉得快意得很,大哥真为他扬眉吐气!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期间有年老的大臣支撑不住趴倒在了地上,叶夕恼怒了起来,恼怒的对象是皇上。本来他还有些怀疑是叶迁得罪的朝臣派人劫走了叶迁,但是看了皇上的反应,大哥的反应,众大臣的反应之后,他便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了。不由自主想到了师父临走前的话,种种迹象,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师父说要做一件罔顾他人意志强人所难的事,难道说的就是劫走父亲吗?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人总是贪心的,说他控制不住自己。难道,是因为,爱吗?
叶夕的耳根红了,他是怎么了?竟然会想到“爱”上去,师父和父亲都是男人啊。可是从昨晚到现在,文疏给他造成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明明他给他带来了种种不可原谅的耻辱,若是换了别人,他肯定毫不犹豫一剑刺了出去,可是如此对他的却是那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文疏啊,他根本没法对他那样做!为什么明明是有妻室的人了,想到文疏的种种作为有可能都是出于“喜欢”,竟然会想到可以原谅他,甚至还有一丝不想承认的欣喜?这样怎么能对得起把身心都给了他的碧瑶?!
叶夕羞愧难当,一个劲儿鄙夷自己,唾骂自己,可是一想到文疏,便不由自主在心里叹了口气。
由于是全体罚跪,所以没有人会去为大家求情,跪在安临殿里的重臣们和在元门外站着的大臣们只有乖乖或跪或站等着皇上想起自己来。沉默的惴惴不安的受罚是最折磨人的,渐渐得不满情绪开始蔓延。虽然叶迁是国之重臣,但是其他人就不是了吗?凭什么为了一个人而惩罚这么多人?
卯时上朝,许多大臣都是没吃早饭就来上朝的,而且或许是因为今日叶迁没有来上朝,下朝的时候皇上竟然没有说赐饭,虽然宫内肯定预备着饭菜,但是想到回家可以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什么,大家也都没有在意,因为凡是入得安临殿的都是重臣,下朝后多数不会直接去各部处理公务,而是先返回府中稍作休息,所以今日没在宫里吃饭的多数人都直接回了府。可是叶迁突然被劫,措手不及,很多人都是刚拿起筷子便被召了回来,又累又饿本就不好受,如今眼看要交申时,习惯了一日三餐养尊处优的大臣们不仅饥肠辘辘被罚跪,屋内闷热汗流浃背,还担心着随时可能的皇上的召见和责骂,涵养再高,再虚与委蛇,也开始怨声载道。
叶夕从未受过此等体罚,饶是他身怀武功也感觉全身僵硬,不由担心地朝叶辰看去,却见叶辰老僧入定般微微低头跪在那里,再看看四周东倒西歪极力保持跪相的大臣们,顿时感觉自己的大哥坚若磐石,能忍别人所不能忍,心中升起一股自豪感来。然而转念想到各位大臣即使撑不住了却也不敢坐在地上,又觉得皇上着实冷酷而可怕。
有人开始责骂起劫走叶迁的人,恨恨说着碎尸万段云云;有人说了前半句“为了他一人。。。”后面的话便吞了回去;有人说着皇上对各位从未有过如此惩罚都是因为叶大人一直从中斡旋;有人也说着“恐难青出于蓝”等等。对叶迁褒有之贬有之,但是总归是怀念他在时的时光,还有就是表达对他两个儿子不轻不重不明显的失望。叶夕心里不忿,却是只能任他们发牢骚。
可是此时叶辰却站了起来,慢慢揉着膝盖。先发现的人戳戳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嘘嘘后面的人,一时之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却见叶辰也不看众人,活动活动膝盖后径直朝外走去。大家都面面相觑,心里期待着也恐惧着。
叶夕心里一惊,就怕叶辰受激去向皇上为众人求情。要知道一人有罪受重罚,众人都有罪惩罚就会减轻,叶辰岂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看他施施然便往外走,叶夕站起来就去拉他,却因为腿部僵硬差点跌倒,叶辰赶紧扶住他,皱眉:“谁让你起来的?”
叶夕拉着他的袖子:“你不能去,要去我也去。”
叶辰脸色和缓:“今天跪的比你二十多年来跪的时间都长吧?”
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叶夕执拗地拽着他。
叶辰握住他的手,把他从自己的袖子上扯下来:“你以为刚才我就只是跪着吗?”他的目光如此镇定,叶夕不由得动摇了。“回去跪下,皇上不开恩口,你就只能跪着。”
叶辰大步走了,叶夕慢吞吞回去跪下,心里痛恨自己的愚笨,同龄人人人都道他聪明,可是他到底聪明在哪里呢?
叶辰走后,朝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仿佛要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然而,一刻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