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父亲的下场后,下决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谢彦休离开那座模仿青鸾样式所建的王宫,他的亲兵在他的府上等他,他们照例围坐在一起吃饭。
几杯酒下肚,谢彦休面色微红,露出几分释然的神色:“我终于为父亲报仇了。”
年轻将军的目光在他最亲近的下属身上扫过,显得不舍又迷茫:“唉,我终究不是西树人,我走后,你们定要保重……”
有心急的人站了起来,差点打翻酒盏:“什么!将军要去哪!”
谢彦休垂下眼,羽扇似的睫毛轻轻颤动,委委屈屈地说:“大王容不下我……”
从西树对最高统治者的称呼“盟主”就可以看出,西树人对盟主的信服程度远远及不上青鸾人对于皇帝。
由不同小部落聚居逐渐形成的西树,其下的大小贵族们,就如同曾经的部落长一样,管理着领地和军队,这些资产并不完全从属于西树盟主。
谢彦休的军队是因为其他贵族对青鸾作战不利,在王室和贵族的博弈中被交给他的。有了军队,就需要供养军队,于是他也有了领地,他一次次带领他的军队获得胜利,这些军队就对他献上更多的忠诚。
这是支撑他计划政变的基础。
而他眼前这些亲兵,则是他发动政变的力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家知道王宫中发生什么事了。短暂的面面相觑后,很快有人领头为谢彦休鸣不平:“将军立下赫赫功劳!竟遇上这样的事!”
“将军如何能走,西树离不开将军呀!”
谢彦休适时地问道:“那我又能怎么办呢?”
大家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
“不过是投胎投得好,配做什么盟主!”
“将军不认他,他连哪门子的盟!”
“竟想赶走将军!我们杀进宫去,让他瞧瞧我们的厉害!”
这样的事,当年谢家在青鸾做不到吗?
恐怕简单多了,谢彦休想,西树这么多贵族没有不想反抗的,一个个杀过来,还挺麻烦的。
他的刀卷刃了,他从士兵手中接过另一把,不那么顺手,但能杀人,就够了。
西树盟主的妹妹在一个角落举着刀,因为恐惧浑身发抖,但她仍然仇恨地盯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应该高兴吗?”谢彦休百无聊赖地说,“这下你哥哥绝对不会让我们成亲了。”
他越过层层帘子,向孩子们聚集的地方走去。
他的甲胄上满是血迹,是别人的血,他露在外面的衣角已经被鲜血浸摸没,显出浓重的红色,一滴滴滑落到地上。
谢彦休同样沾血的美丽面容上露出了难得的真心实意的笑容,妖艳得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在一个孩子面前蹲了下来。
这个曾经喊过他大哥哥的孩子吓得哭不出声。
“别怕。”谢彦休轻快地说,“大哥哥要交给你一个人人羡慕的好差事。”
新上任的西树摄政王坐在桌前。
他穿着布衣,头发用带子简单地扎着,这幅打扮和青鸾百姓没有任何区别,他就这么从西树回了颢州,坐在明林对面。
几年不见,明林消瘦憔悴许多,看着母亲头上的白发,谢彦休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蓝眼睛逐渐变得泪汪汪的,最终没忍住,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林的眼圈也红了,谢彦休突然不敢哭了。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意识到母亲已经不再是无所不能的大人了。
他把满腹的心事委屈咽下去。
“我行军布阵很厉害,快要赶上父亲了。”谢彦休说,“我的画技也精进了。”
明林也笑了:“这样很好,你父亲定然很高兴见到这样。”
谢彦休眨眨眼,隐隐显现出过去世家贵公子的骄矜:“娘,阿时怎么样了?”
“时儿和你大哥成亲了。”明林叹了口气。
谢彦休的神色又黯淡下去,不过转瞬间他就调整了情绪。
“这样也好。”他说,“娘,我要走了,过段时间再来。”
谢彦休没想到这段时间那么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他与母亲就这样见了最后一面。
他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撑在地上的指尖白得透明,来参加葬礼的谢家族人在一旁议论纷纷不敢与他搭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
谢彦休想着,如果他在颢州待得更久一些,他压不住西树内部的不安定,如果他干脆放弃西树摄政王的地位……他想回到在青鸾任人宰割的日子吗?
是谁把他逼到别无选择的地步的?
詹臻对上他赤红的双眼,险些以为谢彦休确实对所有青鸾大都督都恨之入骨,打算在葬礼上复刻一下谢谦之死。
好在他只是看了詹臻一眼,又转过去跪着。
詹臻上了柱香,犹豫着开口:“节哀顺变……”
他没期待能得到回答,但谢彦休再次看向他,这次他好像刚刚清醒过来,哑着嗓子问:“……羽都那边可有什么事?”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詹臻想到苍何说的事,答道:“陛下说之前错怪你,若你想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谚死了,丰蜀死了,谢谦死了,但还有人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除掉了碍眼的老臣,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谢彦休苍白的嘴唇颤了颤,宝石似的湖蓝眸中怒火中烧。
“以后不要再提了。”他咬着后牙低声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谢彦休软化态度先开了口:“我无意与你兵戎相见。”
詹臻并没有猜到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从谢彦休的态度看到了一条清晰的脉络,他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会打仗,之前的大都督们也会,有人甚至比他更擅长,他们还有高贵的出身,深厚的背景,但他们都死了,死得简直莫名其妙。
谢家公子死里逃生得到如此结局,若是他呢?
他为什么要为皇帝的青鸾卖命?为什么要和皇帝金口玉言承认无罪的谢彦休作对?
“我蒙柱国赏识,侥幸至此。”詹臻说,“惟愿自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羽都的谢家又一次次挂满了白幡。
这让苍时想起曾经的苍小落和苍楚楚先后去世,祖母年事已高,而她与苍楚楚并不亲近,并未感受到深切的痛苦,只记得谢述和王仪因此迟迟不成婚,以至于她和谢彦休先完婚。
少年时的记忆犹如隔着雾的梦境。
母亲因病去世,明明谢曼一向身体强健,风寒却怎么也不好。
舅舅战死沙场,被皇帝却夺爵。
苍时感受到了真切的痛苦。
真实的世界冰冷无情,她温暖明快的过去便是长辈为她筑造的梦境。
梦醒了,而她没有能力为别人筑梦。
她眼看着姨母姐妹们生病离开——都是意外,可世间真的有这么多意外吗?
如今她又送走一个舅舅。
过世的谢子文生前官至侍中,妻子儿女却都早逝,丧事由侄子谢述操持。
重孝是要扶杖以示哀痛的,谢述手上便有一把,他也确实需要扶着杖,以免与前来吊唁的人谈话时会倒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时不时有人看向他空荡荡的衣袍,道节哀时便更真心实意了几分。
夜间解衣就寝,苍时也望着他空荡荡的袖口轻轻叹气:“你又轻减了。”
谢述不甚在意地笑道:“让时儿见笑了。”
他有很多担心的事,谢家本家凋零,曾经积累的人脉还在,姻亲们不会旗帜鲜明地和他作对,但他在这些人心中的地位远远及不上叔父,更别说父亲。
谢述实在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谢家的荣光流失,他为了家族殚精毕力,总能撑起一口气的。
离去才是解脱,只有留下的人才会失去,苍时知道为什么体弱的谢述能坚持下来,她只恨自己帮不上忙。
又一年过去了,朝堂很平静,谢述依然是大理寺卿。
谢述苦笑道:“多年不曾擢升,是我无能。”
苍时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她说:“这样不好吗?”
朝堂终于平静下来了,也许从谢子迁过世开始的巨大动荡终于要结束了,她不奢望回到年少的梦中,她只要一切平静下来,安稳地走下去。
“何必急于一时呢?”苍时说,“我们总还有许多年,能够让我们慢慢经营……便是祖父那时,也有起落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述轻轻喘了一口气:“你说的是,我太着急了。”
“我们有几年未曾逛过灯会了。”苍时提议,“不如明日去放天灯?”
她少时喜欢逛灯会,和谢述也逛过几回,只是接连碰上亲人过世,已经好几年没有闲玩的心思了。
也许到了该与谢述也一同放松的时候了。
谢述苍白好看的面容上浮现出温柔笑意:“好。”
他确实累了,守不到子时,苍时就听到他的回话越来越短,语气缥缈,柔软得像一朵云,很快彻底消失在绵长的呼吸中。
苍时睡不着,她紧了紧外袍,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间。
谢述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他下意识伸手,身边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