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不再说话,转过头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漆黑,高速公路两旁不时有些厂房还亮着耀眼的灯光,从车内看过去,一跳一跳的,于是,我的心也跟着那些灯光一跳一跳的。
分岔路的时候我猛地发觉情况不妙,车子没有再向前直行,而是滑下了右边的车道,向着布吉街的方向冲去,我猛地站起来,急呼道,“哎,不是说到布吉关么?你这是往哪儿开呀?”
售票员把眼一瞪,双颊立即鼓起了两团横肉,“谁说到布吉关了?我说到布吉街,你自己不听清楚还赖我啊?”
我气得浑身发抖,心知遇到了“拉猪仔”的黑车,这是在深圳时常能遇到的独特景观,你看着那车上写着你要去的地名,可是它其实只是经过那里的镇郊路口或者是完全不到你想去的地方,只管把你骗上车算数,等你被可怜巴巴地甩下车的时候,只得继续掏钱再坐一次车,如果你没钱?哈,那敢情好,走路回去吧,我自那时便知道,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然我现在没有心情与时间跟大家详细地讨论这个问题,我已经被气昏了,于是大声责问售票员,“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都告诉了你我有急事儿了,你还骗我,你有没有没良心……”
“你这人才不讲道理哟。”售票员侧过脸,把她肥厚的后背对着我,“我几时说过到布吉关了……”
“你……”我又急又怒,眼看着车子已经开到布吉镇繁华的街面儿上,也顾不得跟她再争辩,“让我下车!”
“有落!”售票员扯着嗓子尖叫,车靠着路边儿停了下来,我下车的时候隐隐听到售票员咕哝了一句:“弃醒!”辣妹子的火爆性子终于被她激将出来。
“我日你先人!开出去就翻到桥下摔死!”我对着那售票员用四川话很阿Q的骂了一句,犹不解恨,又伸出脚对着车门“咚”地一声踢了过去。
?
两分钟后,我已经坐到了另一辆开往布吉关的中巴上了,心里仍止不住地把那售票员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用尽了我平生听到过和所能想到的所有稀奇古怪、龌龊肮脏的词汇。一番折腾之后,赶到医院已是九点半了,我在底楼穿了半天,没费太大的工夫,就在急诊室里看到了田妮。
我这才知道了她因何会出车祸,起因仅仅是田妮下午在去看望朋友的路上突发奇想,一定要去市里义务献血,就在她站在站台上等公交车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将一辆黑色的奔驰撞上站台,来不及躲避的田妮当场就被撞晕过去。
幸好肇事司机没跑,立即把她送到了医院,付了手术和住院所需的费用,我松了一口气。我对田妮伤势的关注比不上我对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的关心,因为我面临过没钱的窘境,体会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无奈与心慌。刚刚我已经在服务台询问了有关费用的情况,仅仅是她的病床押金就要先付六千块,更不论其它了。我捏着自己裤袋里的一千多块钱不敢伸出手来,真好笑!我这点钱能做什么?吃两顿饭?喝两次茶?可它却是我全部的财产。
强迫自己撇开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我越发坚定了不去献血的决心,这个世界并不若人们常说的那样,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最起码在田妮住院期间发生的故事,就已经足够让我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金钱主宰一切。
从底楼的服务台上来,我回到骨科的病房,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个男人在那里大呼小叫,“住院费交了没有?先把她推出去……”
我急忙推开房门,只见病房里有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正指挥着护士把腿上打着石膏的田妮从病床上抬下来。
“你们做什么?”我又惊又怒,急忙跑过去,一把推开病床边儿的一个护士,床上的田妮已经痛得满头大汗了,“你们不知道她的肋骨也断了么?这样搬来搬去想害死她吗?”
那医生把眼一瞪,“她没有交住院费,当然不能住进来了。”
“谁说她没有交?我们不是已经去办理了吗?”我怒斥,“你问也不问清楚,就随便搬动病人,不体量病人的痛苦,医德如此,怎配做医生?”
那医生被我一骂,顿时恼羞成怒,“你说住院费交了?交费单拿来给我看。”
我呼吸一窒。见鬼的那个肇事者怎么还不来?看来只得先拖住他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说,“在我朋友那里,他马上就上来了。”
“那可不行,我要见了单子,才能让她住进来。”那医生见我拿不出交费单,立即气焰高涨,“把她搬出去。”
“不准搬。”我大急,挺身拦在田妮的病床前,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从病房外走进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见到乱作一团的病房不禁一愣,“你们在做什么?”
医生转头瞥他一眼,见到他衣冠楚楚的样子,眼楮微微一眯,“这个病人没交住院费,按医院的规定她不能住在病房里。”
“谁说她没有交?”那男子气定神闲地掏出一张单子来,“这不是吗?”
我一惊,抬眼向他望去,原来他就是肇事者。
医生有点尴尬地接过单子,飞快地扫一眼后,堆起了笑容:“办了就好,办了就好。”然后转头对那群护士说:“我们出去。”
“医生!”那男子突然叫住正欲行出病房的医生,待那医生回过头,才淡淡地说,“凡事不要不留余地,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医生的脸变成了酱肝色,狠狠地推开门走了,我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痛快,不禁对这个肇事者的印象稍有改观。
肇事者自称姓赵,台湾商人,对我表示会负责田妮以后的一切医疗费用,我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因为时间太仓促,田妮没有请到看护,我思忖着晚上得留下来照顾她,于是打了个电话回公司跟老板请假。
“周生啊?是我,骆琳!”
“啊,是骆小姐,你表姐没事了吧?”
我老板口中的表姐指的就是田妮,其实她只是我的同乡,我们两个人以前在家乡就认识,但却是因了同在深圳打工的缘故,两人的来往才频繁起来的,反倒比在家里的时候亲近多了。田妮经常有事儿没事儿地跑来找我,在我的同事面前都是以骆琳的表姐自称。她长得十分漂亮,又善交际,弄得我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能说会道的漂亮表姐,在我的公司十分吃得开。
“不,她情况很不好,现在要住院,没有请到看护,我能向您请几天假吗?”我没有更正老板的误会,也许这样更好,照顾表姐怎么也比照顾朋友听起来理所当然多了。
“这个……这样好不好,你知道公司也很忙,你每天上午和晚上来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情,下午再去看护你的表姐好不好?”
我呼吸一窒,实在没有想到老板的回答是这样的,心中不禁对老板的不通情理有些恨恼起来。挂上电话,怔怔地坐到电话亭下,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老板这样不通情理,不如辞职算了,这么想的时候,心里真的涌起一股冲动。可是转而一忖,如果自己一辞职,无疑断了田妮和自己两个人的经济来源,又在心里暗骂自己实在太不理智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委屈和无助,即便是刚到深圳时举目无亲,找工作频频受挫的时候,也没有令我像那天一样产生走投无路的感觉。一时之间,种种充满无力感的情绪一齐涌来,我不禁有些自怜自艾,忍不住滑坐到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
我哭了很久,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医院的夜晚冷漠空旷,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惟有大堂那盏坏得只剩两个灯泡的吊灯发出一点晕黄暗淡的光,照在我的身上。把我无助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孤伶伶地轻晃着。
许久,我擦干了脸上的泪,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哭能解决什么问题?骆琳!绝不能如此软弱!你不能给人看笑话呵,田妮是那么需要你,你绝不能比她还要懦弱。
我突然有些惭愧,一直以来,我对田妮的痛苦体会得并不多,也许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