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一方道:“二位少林寺的大师前来主持公道,有知可是因为二位极有慧根聪明绝顶呢?”
衍嗔道:“老衲习佛经五十二载,从未有甚心法悟出,说来疚愧无地。”
水一方道:“我佛有云‘不可说,不可见,不可听,不可闻,不可摸,是矣。’岂不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既然一切皆为幻影,又何来心法,大师又为何要惭愧?”
衍嗔一惊道:“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食、财、权、物、情、性,本就乃人生大若之渊薮也。老衲纵使六根清净,亦无法脱开此中烦恼。”
水一方何等明慧,忆起随罗公远所研经书,道:“昏烦之法,恼乱心神,故名烦恼,眼、耳、鼻、舌、身、意谓之,六根、色、声、香、味、触、法、谓之六尘。对六尘各有好、恶、平三种不同,则成十儿烦,对六尘好、恶、平三种苦爱、乐爱、不苦不乐爱;复成十八烦恼,共成三十六种,更约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各有三十六种,总有一百零八烦恼也。未知在下所言可是?佛家悟法,不在慧根,而讲求‘顿悟’。一个圣人尽其毕生之心血想不出的难题,一个刚会讲话的小孩就能给解决。事情有时不必看得复杂。”此番妙语解颐,并无违情悖理之外,恪守典雅,而又辟境造意。
二僧惧惊,对望一眼。衍嗔叹道:“小施主这等朗照之聪,实是天上石麟,老衲听得这几句谒语,胸膈畅然,如若三伏饮水,豁然明晓,在此多谢了。”
水一方笑道:“别这么客气。既然二位大师自认不是聪明人,亦就是说二位不打算以推理的方式查出凶手,而是要以武力来解决了?可二位并不知凶手是谁,这武力要朝谁施呀?”二僧面面相觑,哑口无以应对。
花翎见二僧为水一方所引,冷淡了自己,又恼水一方挥洒肆纵,逞才离藻之举,忙道:“水兄弟此言差异。水兄弟可把事情详细说明,在下虽是不才,却也愿自荐以尽绵薄之力,看看在下这点儿本事能否派上用场。”
水一方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众人久久谈论总是不寝。水一方对毕世奇道:“今晚加派人手,谁也不准出房门,要方便就用夜壶。”
毕世奇道:“只恐怕——”
水一方道:“大家都回去了,这儿没外人,你也不妨直说吧,我知道杀人凶手不是你,但你却知凶手要杀的是谁。”
毕世奇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否容我二人细谈?”
水一方点头道:“照呀啊,就到我房里吧。”
毕世奇有些不大乐意。
水一方道:“那好,客随主便,我上哪儿都一样,去你房间,把没讲的讲出来。”
大伙儿各去房中安顿,毕世奇将水一方带入一个暗厅,关上机关,一巨石如门般移过,将出口封住。
水一方道:“毕庄主,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最多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毕锐,当然他原来什么样子已无从考证,毕钰又与你有几分相像,可见他二人是你的亲骨肉,至于毕锋和毕铁么,他俩又是谁的后人?”
毕世奇汗如雨下,不作言语。
水一方道:“还不说么?我的设想比较大胆,你看你同不同意,他二人与贝龙达一样,乃是另两个寨主的儿子。”
毕世奇险些摔倒,魂飞神驰。
在石门外,各人又隔了一扇房门,只有内功修为极深的衍嗔方能听得见,尚启雯天资奇绝,亦能听取些许模糊之音。丁汉暗想:“纵使毕氏山庄人多势众,也不敢同时得罪少林、六盘两大门派,凶手多半是那尚启雯。若是如此,二位大师与花大侠联手,也可稳操必胜之算,只是不知尚启雯背后有何人撑台,至于水一方,料来不会与我为难。”
毕世奇叹道:“也只怪我当时野心太大,想一统四座山寨,但我仅有一女,唯一的儿子却是傻子,见他们都有儿子,炉火中烧,本打算一并杀光,于是连同他们的母亲——那三寨寨主回到家中,见此情形都大哭不已,当即来找我报仇。我——我却骤下黑手,在他们必经的山路上埋了火药——”
水一方道:“你当时都这么狠心了,总不会突发善心留他们的儿子吧?”
毕世奇道:“这个自然,若不斩草除根,何以安然度日?况且大业已建,决不能因此而功败垂成吧?”
水一方冷笑道:“也不怕丑,你合并了四个贼窝,便叫大业已建?当年始皇帝吞并六国对整个世界而言亦才不过沧海一栗,况且浮名如云苍扬,转瞬即逝,更不言宇宙无尽苍穹浩渺,你这也好厚着脸皮叫‘大业’?”
毕世奇道:“却是小人得志。当日我大喜过望,大摆筵宴,庆祝胜利,岂知门外忽地进来一个人,要知虽是大宴,山上仍留有五百兄弟看守,那人能不知不觉进我山庄,自是非同寻常,令我极为震惊。定睛一看,便是地日水绮托于冠松所保镖箱中的那怪人!只见他手中包了两个孩子,步履若仙,飘然进来,但身上霸气十足,挥斥八极,我们在场数千人,无不为之震惊,竟无一人敢上前。”
水一方插道:“他没说他叫什么?”
毕世奇道:“并未提及。”
水一方心中却道:“一定是他!”
毕世奇又道:“我问他因何而来。他冷笑道‘你干了这等恶事,却还能如此恬不知耻地明知故问?那三寨寨主虽属匪类,可老幼妇孺均属无辜,你却一并杀了,还放火把房子烧光,我仅救得二人之子,现已送入你寝室中,你若想弥补罪过,就将他二人养大成人,当亲生儿子般看待,否则你一寨四千余人,我定将全部取命!”言罢一掌击向大堂的一根丈许高的铜柱,柱面竟深深凹入,随之地基不稳,几欲撼倒。我等见如此神功,哪里还敢多言?只得应允,他便如风而逝。”
水一方暗想:“一连几人所说,这人武功都相若,看来绝非有意夸大,此人必是——卓绝!”
忽听得一阵惨叫,自石缝中呼啸而来,窗外雷电锵然轰鸣,一道闪光如同白昼,水一方仅仅捕捉到一个影子弹指间消溶于丛林中。
毕世奇大吼着冲出门去,循声源而至,见毕铁仰面于地,周身血肉模糊,脖颈似被利齿啮过,骨骼已断,衣服被撕成布条,在浑浊沉抑的空气中片片飞散。毕世奇周身剧颤,扑在他身上大吼着:“铁儿——为什么不杀我的亲生孩儿,却要让我背负一生的罪孽?”
袁冲暗忖道:“莫不是此二人皆为养子,想夺其财产,故才予以杀之?但这毕世奇的样子却非似作伪。”
水一方道:“这当然与毕庄主无关,此二人虽并非毕庄主亲生,却也当亲生骨肉养了二十年,毕庄主适才一直与我呆在一起,不可能抽空去杀人。”但话锋一转,却又道:“毕庄主,还有最后一件事,亦是最重要的事未讲,人虽非你所杀,你却知杀人者是何许人,对么?”
毕世奇疯狂地摇着头吼道:“不要问我!”
水一方俯身翻了翻尸体,道:“这种野兽般的杀人方式,是一种武功么?”
至德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虽有大力金刚指,三十六式龙爪手一类手上的硬功,却无一有这般凶辣残狠。”
刘纱一言不发,面孔苍煞,看来她平素虽与丈夫不和,却毕竟有夫妻之情份,当下袁明丽出言抚慰。
栾明杰讽嘲道:“水少侠已查了数十日,却无半点儿收获,人却接二连三地惨遭横死,你这也好配叫聪明么?”
水一方道:‘我早已查知凶手身份,却不想说,其实间接的凶手是毕庄主,若非你一再拖延不肯直言,亦不会有今日恶果。”
毕世奇怒道:“你既已明了,却只因我有难言之瘾,便不予施救,造成锋儿铁儿惨死至此,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水一方道:“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我来此也根本不想参与你们这些小恩小怨,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走便是。反正凶手已经把该杀的人都杀了。”言罢,把行包挎上,撑了把伞便要离去。
花翎道:“水兄这就要走,不是太过匆促了么?”语调一冷,面色陡沉道:“水兄这般,是否太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了?”
水一方道:“花兄千万别误会,我只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跟天下英雄没关系。”
花翎一抖象牙折扇,便欲上前,毕世奇却忽地跪下道:“请水大侠主持好大局,老夫全盘托出。”
水一方入下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