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至夏,挖藕带便成了庄子里的喜事。
藕带深在淤泥,幼嫩脆爽,炒、拌、盐淹都好吃,但为了保证莲藕长大丰收,挖藕带很是讲究,不可过早,不可太迟,还要照顾植株生长,避免伤了莲鞭……
邢丙挽起衣袖,亲自带人下池塘。
一群部曲在岸边呼喊打气,而那些新入庄的部曲,以前没吃过莲藕,看大家过年似的,再看平常严肃板正的邢统领,满身淤泥,却快活似孩子,又是新奇,又是不可思议……
“藕带真有那么好吃吗?”
“那是自然。”
有人问,有人应。
早期跟着冯蕴的那些人,都记着此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
“就当是上苍的恩泽吧。”
这狗世子也太暴殄天物了。
偏生对他,如杀父仇人一般?
“世子?”冯蕴凝眉,眼睛里全是疑惑。
“本想当面向世子致谢,礼数周全一些。既然世子不肯相见,那我留下钱,就走了。”
人在吃不饱饭的时候,要的只是吃饱。
一大一小单独享用了今夏的第一顿藕带。
说着,她冲淳于焰福了福身。
星光如撒,月如水。
拉着冯蕴的手,突然低低地问:
“要是治下百姓都像花溪一般快活,是不是就是好皇帝了?”
“世子,王妃过府,说要付鳌崽的伙食费。这……如何是好?”
冯蕴惊跳一下,差点去堵他的嘴。
“你肯进来,便是为了证实这个?”
她看一眼木案上的酒壶。
“我就住那边……”
新人似懂非懂,旧人脸上洋溢着笑。
晚一点,或有烛火遮掩,放纵欲望……
村人感动。
好似没有戴面具?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
“外面有马蹄声,是不是大王来消息了?”
冯蕴微笑,“凡有光照,便难养肌肤。世子这细皮嫩肉,不就是如此保养出来的吗?”
云庄建筑精巧,他在窗边就可以看到从长门到云庄的小径,但冯蕴要走到庄子,却要好一会儿工夫。
“娘子待我真好。”
瘦弱的肩膀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容在初升的霞光里明艳动人,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恰到好处。临走,还没有忘记,向池塘另一端围观挖藕带的村民拱手告辞。
淳于焰一听却笑了,淡淡扫冯蕴一眼。
冯蕴一怔。
这个向忠,怎不说一声,冯十二在外面?
再说,男人对着别的女子硬不起来,又不是多有面子的事。反倒长了她的志气,让她往后肆无忌惮,拿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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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一,二是二。
冯十二啊。
以前元尚乙分不清楚,现在有了对比,才明白……
淳于焰看着她脸上的遗憾,慢慢起身走过来,冯蕴让他看得皱眉,倒退两步……
“那娘子做皇帝,不就可以做到了吗?”
他轻唤,那声音低惑动人。
月光皎皎,透窗而入,落在那一片白皙的肌肤上。
淳于焰默然而视。
淳于焰愣了一下,又笑。
“世子果然没戴面具。”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她指了指自己卧房的位置,笑道:
“我就说这是烫手山芋吧?”
冯蕴笑道:“进去吧,我看着你。”
“进来!我有话说。”
元尚乙看得也很感动。
冯蕴亲自为他布菜,“往后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定会想方设法为阿元弄来。”
元尚乙点点头。
外面人多,冯蕴不想惹麻烦。
“哦,你作何想?”
多日不得宣泄,他渴盼着有一个去处。
傍晚。
晚点。
“那是为何?”
慢慢地吃,说了许多话。
“怎么要哭了?”
淳于焰一声哼笑,眯起眼,“南齐御史大夫送我两个西域美姬。”
爱与爱是不同的。
冯蕴看一眼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可他不敢开口。
他微微低头,狼狈的,带点狠意。
“此去信义,发生什么事了?”
“冯十二,你当真不知为何?”
村人们知道里正娘子家是不藏私的,当即欢天喜地,询问起莲藕的种植。
不是裴郎,就是萧郎,早把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元尚乙咽下嘴里那一口菜。
他用力扯开轻袍。
突然开口。
这世上,无人可以管束他。
“冯蕴告退,世子早些就寝。过两日姜姬从鸣泉回来,你们好生谈谈。”
淳于焰不由自主地冷下脸。
“但也不是单单为了吃……”
一面又恨不能剥她的皮,抽她的筋,咬下一块她的肉来,才能解恨……
那双美眸格外锐利,逼得淳于焰无处遁形。他不知该惭愧还是该发疯,浓墨似的眸子,盛满戾气。
这里可以吹到花溪的风,又可以看到满院的月季,元尚乙很是喜欢。
又睨视冯蕴,轻笑戏谑。
“是的,很近。”冯蕴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我就在阿元身边,会保护你的。”
“晚点我到云庄来,找你算账。”
元尚乙小脸这才有了光芒。
淳于焰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去云庄的时候,她又让小满把一篮子藕带拎上。
“有事你大喊一声,我也能听见的。”
淳于焰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淳于焰脊背一僵,弹身坐起。
她道:“能做到这般的皇帝,自古寥寥。若是阿元今后可以如此,那便是好皇帝。”
那是专程留给这位隔壁邻居的。
“做什么?”
淳于焰差点笑出声。
阿楼和小满看到门合上,心下觉得不妙,稍稍一顿便大喊出声。
淳于焰快要被她气死了。
昨年,娘子带着他们搬到花溪的庄子里来,缺食少粮,日子艰难,这一池塘的莲藕因为会食用的人少,得以在灾荒年里保存下来,填了肚腹,帮了大忙……
“你试试,我行是不行?”
他手指冰凉,寻不到一丝温度。
淳于焰眼眸沉沉,静立门扉,看着她带着仆从远去。
他从来没有唤过娘。
接着,传来冯蕴的低笑。
又不敢。
跟谁都和和气气,对谁都温柔友善。
冯蕴在心里叹一声,慢慢走过去。
“你摸摸我,可好?”
说话的人,是向忠。
“仆女也听见了。是,是有马蹄声,娘子要不要回庄看看?”
淳于焰眼眸微沉,声线轻飘飘的。
他倏尔轻笑,“晚点好……”
淳于焰看着眼前的人。
四目相对,淳于焰隐隐有一种窒息感。
今儿淳于焰摆明了想在长门吃饭,冯蕴没有留他,是不想让他找借口,不收收留鳌崽的钱。
淳于焰慵懒地斜倚窗侧,弓起一条长腿,手握酒壶,看着冯蕴带人进了庄门,这才低笑一声,吸气扯了扯领子。
这阴晴不定的性子真挺烦人。
人人都吃饱了,追求又有不同……
他作势欲拉冯蕴的手。
背后传来淳于焰的冷笑。
她冷不丁出口的话,把淳于焰听得诧异。
夏暑褪去,庄子里就飘出了香味。
小满也兴奋地叫了起来。
淳于焰松开扶门的手,放松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