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獗坐冯蕴的马车出门,没有引来太多人注意。
在村道上,冯蕴特地打帘子,让他看村中景象。
“与将军上次来,可是大为不同了?”
裴獗嗯声,“蕴娘治理得很好。”
冯蕴笑了起来,“农人一到时季就知道种什么庄稼,无须我来治理。”
谦虚了。
裴獗看她一眼。
他没有一视同仁,提拔妻兄,承担着极大的风险,可事实证明,他的眼光不错。
可到了花溪村,看到花溪的一切,听到冯蕴说起她和元尚乙的事情,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将军……”
贺洽一听,心里就有数了。
但她喜欢裴獗的说法,没有直接反对,也没有流露出警告的情绪,只是问她,要做什么……
她笑开,“将军这么问,怪吓人的。”
如此亲近的两个人。
冯蕴半晌不见裴獗上车,撩起帘子看过来。
她喜欢这样的人生,喜欢做花溪村的里正娘子,长门庄的大当家,而不是雍怀王府的后宅新妇。
温行溯有学识,有才能,是个儒雅君子,这样的人在诨人遍地的北雍军中,是绝无仅有的。
“多谢大王。”她将月符塞回去,还用掌心轻轻拍了拍,很是欣喜的样子。
裴獗默默上车,不发一言。
冯蕴又道:“大兄,什么时候回家来吃饭?离得这么近,你也不来,我该要生气了。”
等离营的时候,他却告诉温行溯。
贺洽委婉地提醒她,部曲发展太多太快,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裴獗倒没有这么说,但字里行间,也是有对她做法的不理解。
温行溯视线掠过来,温声道:
“我想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她道。
“玉堂春的酸汤鳜鱼,新菜,大王尝一尝。”
论亲疏,温行溯说到底是一个降将,跟裴獗的时间远远没有其他人那么久。除了冯蕴那一层关系,可以说跟裴獗并不亲厚。
她猜,裴獗也不会理解。
裴獗平静地道:“无须传消息,她会知道。”
这样的夸奖,冯蕴可受不起。
“我不在,有北雍军,怕什么?”
温行溯笑着行礼,“慢行。”
有邓光和韩绪等人的前车之鉴,裴獗用人更为谨慎。
所谓夫唱妇随,这个世道不会允许一个与夫郎相距两地的妻子存在,就算裴獗不怪她,也会被唾沫淹死。
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獗隔着帘子看向远处,界丘山连绵不绝,草青禾壮,一派生机。
以前二人跟着裴獗走南闯北,是自己人,席上便少了许多虚礼。
裴獗凝视过来。
“等出了石炭,我做成煤球,这个冬天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冻死了。煤球进献朝廷,也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就记在将军的功劳上。”
“当时下官也觉得王妃甚是大胆,可险归险,这一招却极是管用,如此一来,整个西京朝廷,上至长公主,下至百官宗亲,全被卡喉,再不能多说什么了。”
裴獗迟疑一下。
“自是,自是,做臣子的,当以君王意志为重。”
他低头看一眼月符,拿起来,重新挂在冯蕴的脖子上。
贺洽捋着胡须,轻轻一笑。
温行溯前天过来的,刚好在营里,乍然得知裴獗驾到,也是惊讶。
裴獗点头,“你不是郡守府的冯十二娘了。蕴娘,你是我的妻子。”
在走廊上,遇到贺传栋,二人匆匆一瞥,错身而过。
双眼看着裴獗,没有躲闪,慢吞吞从脖子里拉出那个用红绳吊起来的月牙兵符,取下来交到裴獗的手上。
他是最讲礼数的。
又绕到她这里了。
裴獗侧眸凝视她,“那你呢?”
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很有些大都城的样子。
微微一顿,她赶紧主动交代。
寒暄片刻,石隐便上前向裴獗致歉,说当初的误解。
这个时候的他,需要一个贤内助,为他打理家宅,生儿育女,操持府中庶务,孝顺残疾的父亲……
得胜归来的雍怀王,手握权柄,风光无两,是西京朝廷说一不二的人物了,尤胜当初。
在那张愉悦人心的面容里,慢慢地搂住她的腰。
这是裴獗的思量,也是温行溯当时愿意接过这个烫手山芋,背上重重枷锁,任齐人唾骂,闷声不语的原因。
两人相对而视。
冯蕴默默思量一下。
他夸贺洽,“贺君有治理之能。”
“你知我心意。”
但这次只有简单的六个字。
她片刻又直起身来,若有若无地笑问:“将军就这么回安渡,长公主那边,需要派人递个消息吗?”
提到小皇帝到花溪养病的事情,贺洽更是一句笑言。
冯蕴微微一笑,知道他已经允许了梅令部曲的存在和人员扩充。
冯蕴凝眉许久,握住他的手。
但裴獗身为顾命大臣,不可能永居安渡,势必要回西京生活。
温行溯笑言,“因为腰腰。”
温行溯一笑而过,邀他入内,“大将军,请。”
冯蕴索性将帘子挂起来。
冯蕴看在眼里,微笑入内。
“当真不跟我回西京?”
冯蕴朝文慧微微一笑,迈上马凳,上了车。
那时候下手买的,都是白菜价。
他没有多问,上前便行了个下属礼。
如果不是温行溯,换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了事情,肯定谁也不服谁,自己人先干一仗,说不定北雍军就会闹成一盘散沙。
他也不知道二人有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和万般纠缠,一句一句,全是实话直说。
贺洽连声不敢当,拱了拱手,笑道:“说来,安渡能有今日,得亏王妃。”
临走,冯蕴才带着笑,探了探贺洽的意思。
“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两日,我便来谈。”
“大王是说,长公主在我庄子里有眼线?”
温行溯与裴獗领兵,完全不同。
冯蕴安静地靠着裴獗,胸膛里的一根软肋,好似在隐隐作痛。
一个嫁了人的女子,有夫君保护,何必大费周折去做这些,发展私人的势力呢?
贺洽自然是不理解的。
“告辞。”
石隐和渝忠等人都来拜见。
他要的是一个这样的王妃。
要隐瞒什么,并不容易。
“等我问问陛下的心意。”
以前的冯蕴,会转弯抹角能说出很多的道理,来阐述自己的观点,说服裴獗。
裴獗朝温行溯点点头。
但不能看那双眼睛。
干净利索的一个人,想做什么就撸起袖管,生死有命,不亏不欠。
贺洽父子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