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有些苦笑道:“虽没说要把公主嫁给我,不过却说要给我指婚。”
“什么?”我有些反应不过来。皇上要给商隐指婚?
“你别急。”商隐伸手按住我肩膀,轻声道:“他以为你已经……所以说想给我指门好亲事。我回说已经有未婚妻子了,皇上很不高兴,就差没骂我狼心狗肺了。”商隐自嘲地一笑。
我不知该说什么。除去我的关系,皇上和商隐这两个男人,其实都算得上光明磊落之人。以前两个彼此当情敌,互相仇视,可是当得知皇上剪除宦竖行动失败自己反被困的时候,布衣书生李商隐不是挺身而出么?当时情势那么危急,太监们杀人如草芥,天下那么多人,皆敢怒不敢言,只白居易和刘禹锡写过两首哀悼死者的诗,李商隐却敢迎风而上,写了一系列的评论诗篇,传诵天下。
皇上肯定也读过这些诗,所以才摒除了敌意,而起惺惺相惜之念吧。可是,这人一贯只会索取,不会给予。难道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当下有些哭笑不得。
商隐陪我寻着六儿和韩瞻,四人一起打道回府。一路上我都在想,今日幸亏商隐回来的及时,如若凭我一时之意气,冲去见了皇上,那以后要如何收拾?既要与商隐长相厮守,必然要负了他的情意。不能与他在一起,又何必再给他希望?罢罢罢,此生已然如此。
第七十七章 婚变
义父得知商隐和韩瞻双双高中,非常高兴,当即命摆酒庆贺。又与娘商议,选定三月十六日为吉日,为我和商隐、六儿和韩瞻两对新人同办喜事。
义父已被任命为泾原节度使,不日就要启程赴安定,临走前想把他两个小女儿安排好,所以婚事有些急促,但商隐和韩瞻都巴不得早早成亲,当然没有异议。只是忙坏了娘,一下子嫁两个女儿,一应嫁妆物什又不肯从简,着实忙了个底朝天。
义父将招国坊五姐家南面一处宅子,就称作南园的,送与我和商隐,离王府主宅和六儿与韩瞻要住的萧洞都不远。
南园不大,精巧别致,我十分喜欢,每日都拉着商隐去收拾,满心憧憬地重新规划了一下。按照现代人的习惯,将卧室分为了主卧、客卧,西厢给商隐单辟出一间书房,每间卧室里都附带了浴室,厨房更是请人按照我画的图纸,做了一个简易的流理台。小小的花园中,植满了玫瑰、菊花,并几株春桃、腊梅,因园中无水,只好买了一只超大号的陶缸,养了一缸的睡莲,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花看。
商隐兴致勃勃地陪着我,任由我折腾,每每我提出一个想法,他都眼睛一亮,不辞劳苦地把它变成现实。我们一起构思,一起讨论,一起动手,南园很快变了模样,变成我心目中温馨的家园了。
十几天在忙乱中一眨眼就过去了。因时间仓促,商隐只写信回家向母亲作了汇报,定好了成亲后就一起回洛阳拜见母亲。
三月十五日,娘不许商隐和韩瞻再来,将我和六儿留在家中絮絮地叮嘱了一遍又一遍,末了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成亲后,我和六儿都不能再陪在娘身边,而年过半百的爹娘却要离别故土,远赴安定城,一时都有些伤感,娘仨抱在一起哭了半天,义父在旁无从劝解,只板起脸来嘱我们嫁人后不可再如家中般任性调皮了。晚上五姐也回来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也算为爹娘饯行。
十六日,天还不亮,就被喜娘和丫环们唤醒,开始梳洗打扮。凤冠霞帔一一穿戴起来,明晃晃的红色在晨曦中闪着金光,我忽然生出一种恍如梦境的不真实感,仿佛一切都只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做的一个美梦而已。
莫名的心慌搅得我坐立难安。六儿在一旁笑我:“你终于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啊。”
我没兴致与她斗嘴,总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阳光似乎停在窗楣上,再也不肯移动半分。
为了打发时间,也是怕六儿一直看着我笑,我抢过丫环手中的眉笔,开始为六儿描眉画眼。
六儿一开始不敢用我,后来见我画的眉毛细弯精致,我扑的粉白透晶莹,才放心地将自己的新娘妆交由我打理。
我也不客气,从眉毛眼线腮红口红,到头上簪的玉凤钗金步摇,身上戴的手镯臂钏,全都细细地比量半天。最后为她戴上那付娘送她的珍珠明月铛,一个明艳动人的新娘亭亭玉立于眼前。
六儿高兴地拉着我转了个圈,嚷着一定要亲手为我盖上红盖头,来报答我把她打扮得如此美艳。
我含笑点头。
六儿接过喜娘手中的描金红盖头,轻轻盖在我头上。此时,小丫环跑进来回道:“吉时到了。韩姑爷已经在大门前下马了呢。”
吉时到了么?商隐也来了么?
“李公子也来了么?”六儿轻捏了一下我的手,笑问道。
小丫环嗫嚅了一下,道:“奴婢听说李公子骑马到了街口,可是不知为何被人拦住了,说是……不能成亲,让他赶紧回去,此时正在僵着呢。”
“是谁拦的?”我怦怦乱跳了半天的心突然一下子沉寂下来,仿似美梦终于醒了,自己也没想到说出口的话如此平静。
“好像是叫什么令狐大人的。”小丫环低声说。
令狐楚?令狐绪?还是令狐绹?
为什么事到临头却来反对?商隐没跟他们说明白么?还是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再也坐不住,一把扯下红盖头,提起裙角向外跑去。六儿在身后惊呼一声,急急催丫环喜娘来拦我,于是满府宾客都看到一身喜服的新娘子匆匆跑出了府门,身后跟着一大群丫环仆妇。
而我此时却根本顾不得别人的眼光了,一心只想着要找到商隐,告诉他无论是谁,今日都不能阻止我嫁给他。因为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幸福在望,上天如何忍心让这幸福戛然而止?
快速的奔跑摇落了绾发的金钗,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在风中飞舞,就像我凌乱的心绪。
府门外停满了车马轿子,大红的毡毯一直铺到了街口。我奔过去,远远就看到了僵坐在马上的商隐,和骑马并在他身旁,拉住他缰绳的令狐绹。
令狐绹神情激动,冲着商隐大喊道:“义山,你还这么固执!爹爹听说你要娶王茂元的女儿,一气之下病情加重,叫你马上去兴元见他!”
商隐沉声说:“八郎,恩师那里我自会去当面请罪,等我成完亲马上就起程,好么?”
令狐绹冷笑一声,道:“如今你眼里就只有王茂元的女儿吗?你可还记得我们令狐家这些年对你的照应?可还记得爹爹跟我为了你的功名费了多少脑筋?可还记得……记得锦儿?当初你爱得她死去活来,如今两年不到就要娶别人。义山,没想到你如此忘恩负义!”
说着,举起手中的马鞭朝商隐身上抽去。
我看得心惊,“住手!”边喊边飞奔过去。
商隐从马上跳下来,接住不顾一切跑过来的我,徒劳地想将我藏在身后。自从我以王七儿的身份重生后,我们都有个默契,那就是锦瑟已经消失了,不论是皇上那里,还是令狐家,最好再不相见。
然而令狐绹一眼就看到了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手中的马鞭怆然落地。“……锦儿?”他犹疑地唤我。
我从商隐身后走出,敛身为礼,“令狐二哥,好久不见。”
“锦儿,真的是你?”
“二哥,锦儿早已死去,如今是王七儿站在你面前。”我朝他微笑。
“那么义山要娶的人是你?怪不得他如此固执。”令狐绹看了商隐一眼,接着严肃地对我说:“你怎么成了王茂元的女儿?你知道吗,王茂元是李党中人,与我爹爹一向不和,义山作为爹爹最器重的弟子,他娶你就是背叛了我们,岂不是陷他于不仁不义之地?你让他以后如何自处?如何见人?”
我从来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因由。原来牛李党争已到如此白热化的地步,我一个小女子的婚嫁都会牵扯进去。
我凄伤地朝商隐看去。他怒瞪令狐绹一眼,转头朝我露出让我安心的淡笑。他一贯如此,自己顶住一切刀风剑雨,只展露给我最风和日丽的笑容。难道他不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并不只为过风和日丽的日子,我还要和他一起经受风霜的洗礼。我不仅要和他同甘,还要和他共苦。商隐,你这个傻瓜。
我拉住商隐的手,压抑住内心的苦涩,平静地道:“隐,二哥说的对,你这时不能不顾你的恩师,就像我不能不顾救我的义父一样。我们都不能做无情无义的人。你去吧,去看望令狐大人,他需要你。”
“那你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商隐急了,“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我望进他忧伤却坚定的眼眸。这个敏感知恩的男子,为了我,却想要背叛他一直敬重的恩师,够了,如此已经足够。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不是现在,现在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