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我是非常喜欢下雪的,今日却禁不住恼恨,“老天爷你也要来凑一脚吗?”蓦地朝天这么大吼一声,吓得窗外屋檐下几只小雀扑愣愣逃走了。
我失笑。这么喊过后,心情却得到了排解,不再那么沉郁了。
让戚婶帮我燃起火炉,我站在桌前,随笔画起泾源风景,也好打发这难耐的等待时光。
本以为雪很快会停,谁知却断断续续地下了五六天,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这些天我很少出门,听戚婶说,城里的街道都被雪封了,有的地方积雪都三尺厚了。听说长安以北的许多地方,都发生了雪灾,冻死了不少人。皇上不得已,下令今日在南郊祭天。
这个年关,真是不好过啊。
我原本还算闲适的心,也随着越积越厚的雪变得沉重起来。从泾源回长安,邠州以南全是山路,这样的大雪,恐怕路都要被封住了。商隐还赶得回来么?
如今,我倒宁愿商隐不要冒险赶回来,要是路上出什么意外,我不敢再想下去。在生死面前,人的要求是很卑微的吧,晚见些日子又有何妨,只要他人安好就行了。
转眼大年三十。也许这将是我在古代度过的最孤寂的一个年节。尽管心灰意冷,仍强打精神让戚叔戚婶简单的布置了一下南园,贴上了红红的对联,廊下也挂起了红灯笼。
人越在失意的时候,越是不能疏忽生活的细节。对于这些细节的在意和挑剔,会支撑你最后的精气神儿,度过最难过的时刻。
天色已晚,风雪交加的除夕夜,仍旧遮盖不了家家户户年夜饭的香味和爆竹的脆响。这才是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却耐得住任何风霜的百姓的生活吧。
我亲自下厨,做了一盆红艳艳的水煮鱼。戚婶也做了几道拿手菜,整个南园就我们三个人,围坐在桌旁,一起吃年夜饭。
戚叔戚婶话不多,却在尽力逗我开心。我微笑着吃了一口鱼,一下子呛出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擦也擦不完。戚叔戚婶慌了手脚,一个忙着找帕子,一个忙着倒茶。
我边流泪边笑说:“别忙别忙,这水煮鱼就是这样,吃的就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屋门突然被大力拉开,一个眉毛头发全被雪盖住的雪人站在门口,只一双星目熠熠生辉。
我忽地站起来,带翻了碗筷和茶杯,但我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我所有的感观都集中在门口那人身上,眼里只看到他,直直地朝他奔了过去。
他展开双臂接住我,将我紧拥进一怀冰雪的胸前。
“隐,我们再也不分离。”这是我最想说的一句话。
商隐终于顶风冒雪地赶回长安与我过年。
一晚上,我又是哭又是笑,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话。他只是微笑着抱着我,听我絮絮叨叨。
他的脸越发消瘦,却少见的晕红了双颊。几杯酒下去,嘴唇红艳欲滴,眼眸灿若星河,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帅哥,今日突然发现,他竟有种清艳的美丽,看在我微醺的眼中,无比的魅惑。
不知是谁先开始,只知道意识过来时,我们的嘴唇已经紧紧贴在一起,互相吞噬着对方。他将我死死地拥进滚烫的怀中,抱着我一起倒向床榻。刹时间颠鸾倒凤,一室春光。就连窗外的风雪仿佛都感染了我们的热情,变成若有似无的呻吟。
一夜纠缠,耗尽了我这几日强撑的精神,最后终于在他激狂的颤抖和低沉的嘶喊中,跌入了梦乡。睡梦中犹看到满天灿烂的烟花绽放。
温煦的光透过纱帐,照在我的眼皮上。我醒来时,发觉窗外风雪已停,阳光明媚,一夜之间仿佛春天来临。
浑身柔软无力,唇边却泛起止也止不住的笑。侧头看向四肢犹缠在我身上的商隐,他犹在沉睡,唇边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冲淡了微皱的眉间那份与生俱来的忧郁。
我抚上他的眉头,触手却发觉他额头滚烫。细看才发现,他竟在发高烧。
我急忙想起身,他的手脚却紧缠在我身上,即使在昏睡中也没有一丝放松。鼻头禁不住一酸,伏身吻上他的唇,轻声说:“隐,别担心,我再也不会离开。”
他好似听到我的话,唇边的笑容绽开,浑身放松下来。我慢慢挪开他的胳膊和长腿,起身穿好衣服,让戚叔赶紧去请大夫。自己回屋来,帮他穿好内衣,绞了一条冷棉巾,敷在他额头上。
雪虽已停,街上却是积雪难行。大夫来时,商隐的病势又加重了几分,呼吸急促,满脸通红。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心里知道他肯定是得了重感冒,但却毫无办法。
果然,大夫的诊断是伤寒。说是商隐近期忧心于内,外感风寒,却没及时医治,又带病长途跋涉,导致病症加重,发作起来凶猛异常。大夫开了几副药,说要注意护理,争取把身体损伤的元气补回来,否则于日后或成大患。
送走大夫,我让戚婶去煎药,自己找来一坛烈酒,倒入盆中,打湿了棉巾,解开商隐的衣服,为他擦身。直到将他全身擦得通红,自己也出了一身汗,方才停手。
商隐喝了药,又沉沉睡去。我守候在床头,不时绞了冷棉巾敷在他额上,心里祈祷热度快点褪下去。不知是药力作用,还是冷敷起了作用,一个时辰后,我摸着商隐的额头没有刚才那么滚烫了,他的睡容也安宁了许多,一颗高悬的心才稍稍放下。
谁知到了半夜,又烧了起来。这一次来势更凶,犹如起了一把大火,烧得他嘴角都起了水泡,人也迷糊了,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嘴里不时地说着胡话。一会儿叫瑟儿,一会儿叫恩师,一会儿又沙哑地嘶喊:“……这一次不能听恩师的话了,……不能没有她,……行尸走肉……了无生趣……了无生趣……”
他断断续续的呓语如鼓一样擂入我耳中,震得我心中轰鸣,人还在麻木中,眼泪却自作主张地流了下来。
“隐……”我的心痛得痉挛,原来他竟然背着如此大的压力,原来我带给他的竟然是如此沉重的痛苦。十年前初见时那个让我心怜心痛的少年,一直让我想燃烧自己带给他温暖,却不知给他最多痛苦的人,竟然是我!
因为爱他,因为被他爱,这十年来,我们之间痛苦多于甜蜜,分离多于相聚。我因为无所顾忌,所以无怨无悔,而他,却因为情根深种,注定要承受心灵的折磨。
如此深爱一个人,究竟是福是祸呢?天地之大,却无人可以回答。
戚婶煎来药,商隐在昏迷中根本喝不下去,喂他一口,全都流了出来。我心里一急,顾不上戚叔戚婶还在旁边,自己含了一口药,嘴对嘴哺入他口中,又以舌堵住,半天方听他喉咙“咕咚”一声咽了下去。我心下大喜,忙照此方,一口一口喂他,直到一碗药都喂下去。
戚叔戚婶见状早退下了。喂完药,又用烧酒给他擦了一遍身,商隐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我吁了口气,伸手将他脸上凌乱的发丝拨开,轻轻地顺好。他像是感知到了我,居然一把攥住了我的手,死死的不松开。我将棉巾丢到盆中,自己爬上床钻进被中,伸臂抱住了他。
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上的热度也不再那么灼人了,终于沉入了梦乡。我心一松,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我睡得很惊醒,隐约感到一股热气喷到我脸上,立即睁开眼,眼前是商隐放大的俊脸,黑浚浚的眸中有一点儿无辜和悻然。
那样调皮的眼神,吸住了我的视线。我呆呆地看着他。
“闭上眼,我要吻你了。”他低喃一声,吻上了我的唇。轻如羽毛般的吻忽尔灼热起来,鼻息喷到脸上都烫人,我赶紧推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心他又烧起来。
他好笑地拉下我的手,将我使劲往身前一贴,道:“没发烧,是这里着火了。”
滚烫的硬物抵着我的下身,我突然明白过来,脸上有些羞烫,手忙脚乱地爬下床,避着他灼热的目光,呐呐地说:“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罢落荒而逃。身后传来商隐沙哑的低笑。我的唇角止不住的轻扬,啊,真好,他好了呢,虽然有些讨厌。
(呵呵,昨天忍不住撒了次娇,才知道原来亲们都在哦,不好意思,脸红ing,努力更新,加油!)
第七十九章 相依
商隐虽然退烧了,但身体仍十分虚弱。我记着大夫的话,强迫他卧床休息。每日都亲自下厨炖各种补品给他吃。
商隐乖乖听我的话,从不反驳。只是我一进屋,温柔的目光就跟着我转,吃药时双手都要握着我的腰,无辜地睁大眼,表示自己腾不出手来,我只好一勺一勺喂他。在他浅笑盈然的目光下,一碗药常常吃得我心跳如鼓,面若红霞。
闲着时,我就和他依偎在窗前的锦榻上,看着窗外白雪中怒放的几树红梅,喁喁私语。商隐虽然病弱,但精神却很好,仿佛终年压着他的愁绪都被这场大雪荡涤干净了,只余下本来的纯净与倜傥。
我有时笑他,为做著名大诗人,把一颗心弄得太过敏感多愁了。他就笑回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只说半缘君,我心里但愿这是他的真心话。这些年走来,因为我,他几次命悬一线,原本强壮的身体也被折磨得病弱,若非太过情深,何以如此惊心动魄?再者,情深则不寿,我宁愿与他山高水长永相伴,也好过焚烧一切的刹那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