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喜欢我啊。」恶魔先生说,理所当然的模样。
「所以才不会这样。」我语尾语调下落,作结论的意味。
恶魔先生疑惑看了我一阵,明显不甘心地问:「为什麽?」
「你不会懂的,像你这种自恋的东西根本没有真正喜欢过谁,」我火气上来,口气开始不耐烦,「我不会强迫你做这种事,因为我会顾及你的感受。」
「你又知道我有没有了。」他翻过身用背面对我,不悦地咕哝。
我愣了一下。有吗?是谁?心脏似乎不小心漏拍了。是克里斯多夫吗?不,这家伙活了这麽久,认识的人肯定像海边的沙一样多,除了我自己以外根本不知道还有谁。可是他真的有喜欢过谁吗?他这种个性?
「你??有吗?」不自觉就问了,但他不肯理我。我颓丧地撑著额头。「不想说就算了。」
「真容易放弃。」才一弃权他居然马上就责备我了。
「我不想知道,反正一定不是我。」我赌气说,往後靠到沙发背上,陷进柔软的填充椅背里,伊丽突然起身钻进我怀中。
「你就是还抱著一丝希望所以才不想知道。」恶魔先生就是不想停止泼我冷水。
「那你说,是我吗?」这麽容易就被说穿心事超不甘心的,我不服输地反问。
「我不说,因为你不想知道。」
到底想怎样?无端挑起人的好奇心跟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希望以後若无其事拂袖而去,这是最新型的放置play吗?啊,说不定已经有人用过了。
我叹气。「我受够这东西了,反契约可以被解除吗?」
他一秒转过正面向我,「就等你说这句。」
有一种想收回前言的冲动,该不会连眼泪都是装出来的吧?就是要拐我说这句?不过算了,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维持这种半吊子的胜利局面。
「要怎麽做?」我很认真地问。
「设定一个条件,要是你很重视的一件事。这个条件达成了,反契约就会解除。」他很认真地解释。
我思考了一下他刚刚在说什麽。「??听不懂??」
恶魔先生烦躁地啧了一声,「我没有例子可以举,从来就没有人解除过这种东西。」
我仔细想了一遍。「比如说,我设定老板挂了是条件,只要他挂了就可以解除?」
「大概吧。」他含糊地肯定。
「听起来很简单,怎麽没人做过?」
「没有人想做。」
我笑了,「那怎麽知道这样做是对的?」
「路西法说的。」
??还真的有路西法??
「是吗。」我把手放到伊丽头上捏了几下,脑子里整顿思绪,「必须是很重视的事,是吧?」
「嗯。」
我把伊丽抱起来放到地上,它似乎被冷落了一整天觉得不高兴,发出像大小姐地喵声後尾巴翘得高高地走了。抱歉,伊丽,爸爸在谈重要的事,之後补偿你。
「我的条件是,我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我抓起他的手说,「你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今天就说清楚,不要装傻,不要打哈哈。」
恶魔先生用某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看了我,低下头去。我有种感觉,他在说『你果然是克里斯多夫。』时也是这个神情。
「布鲁斯,」他思考了很久,开口,「十个世纪是几年?」
21。
前世篇(五)
一直传来琴声。神父半夜秉著烛火巡视,想找到琴乐的源头,绕了教堂里边都没看到人影,心想也许是外头传进来的,神父走到尚未巡视的礼拜堂时声音变得清晰了,突然一下子琴声停了,礼拜堂里陷入沈寂。
蜡烛在他费时搜寻间烧完了,神父走到门口,就著熹微星光看见台阶上坐著一人,被斗篷盖著的全身看不清长相,那人手上拿著弦琴,看来就是声音的来源。
神父走向琴的主人,坐下,他看向那把琴,琴弦断了,琴身上沾著些许未乾的血迹。琴的主人,神父直觉他是行旅的诗人,手仍摆在弹奏时的位置,维持拨弦姿势,但指尖上满是血痕。
「为什麽哭呢,孩子?」神父看见斗篷帽下清秀的脸庞挂著泪珠,又跟受伤的手指联想在一起,不觉有些心疼,「因为琴弦断了?」
对方摇了摇头。
「很痛吧,你的手受伤了。」
诗人转过手背,把手上的伤口靠近眼前,五只手指因为受伤的缘故一直颤抖。他看著自己的手却用一种迷惑的眼神,彷佛那沾满血迹、照理来说应该感到痛楚的手不是自己的。
神父递出手帕,诗人恍神没有反应,神父索性把他的手抓来,小心地擦去血迹。
「为什麽哭泣?」神父想到他坐在这里弹了一夜的琴,甚至弦都奏断了,忍不住又问。
诗人沈默,也许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结果他说:「你不应该跟我说话的。」
「我正在跟你说话,我没觉得有什麽不妥的。」神父耸耸肩,话语中带平抚人心的力量。
诗人又沈默了一阵,说:「有个家伙,被我拒绝了。」他停顿许久,继续接下:「後来他死了,」他稍微偏头向神父那边,「我想是我害的。」
神父伸手搭了他的肩,「你感到愧疚而哭吗?」
「不是。」
神父想了想,「他被拒绝了什麽?」
诗人带哭音地笑了一声,「他说他喜欢我。」
神父听懂了,缓慢把手移到他头上,轻轻拍著。
「你也喜欢他。」神父说。
诗人转头正眼看他,於是神父看见一双泪洗过的晶亮眼眸,他居然想到天使(恐怕只有他们有如此美貌)。
的确是一双让人愿意赴死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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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世纪是几年?
我的数学不好,不过简单算了一下就知道。「一千。」
「一千年吗?」恶魔先生凑过来抓住我衣角,他的头低著看不见表情,「喂,布鲁斯,你在冥界晃了一千年才又回到地上。」
我很安静地听,我感觉到他要说很心底的话,所以故意不正面向我,恶魔先生有壳的,像寄居蟹一样。
「我不管你是克里斯多夫,布鲁斯或是安洁莉娜裘利,反正我认得你,」他停停讲讲地说,停下的时候我等,我知道他在思考怎麽把情绪诉诸话语。 我想除了贬低和带刺的话以外,恶魔先生说什麽都必须想很久,他缺乏练习。
「我找你十个世纪了。」
我屏住气息。我很紧张。
「我很喜欢啊。」他抓我衣角的力道紧了,「以前跟现在的你都是。」
有一种心脏罢工了的错觉。
我两手放在他耳边把他的脸抬起来,他现在看起来像是,在丢根稻草上去随时会决堤的模样。
「谢谢。」我说。
恶魔先生摆出凶狠的表情,「我爱你,低等生物。」
我笑了,「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不准笑,你这个下人。」
「好啦。」我摆在他耳边的手搔了搔,「嗯,让你久等了。」
他蹬大眼睛看我,眼泪扑簌掉了下来。
糟糕,我说了什麽吗?
「不要提醒我这件事!」他生气地喊著,一边不停落泪。
嘿,我说。恶魔先生什麽都好,就是生了一张不坦率的嘴巴。我用自己的嘴把这不坦率的家伙堵了起来,免得又有不老实的话语逃出。
〈类似漫画摺页的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