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一看。
是那个语出惊人的女生。
瘦瘦小小、面色苍白。却在十分淡然地微笑着,自信又从容。
此刻的他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儿会成为日后自己生命里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陶云漪心里一阵狂喜过后开始平静下来。
进入全国五十强意味着什么?
如果第一轮或第二轮中被刷下来,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技术不到家、心理素质不过关……如今到了最后一关,每一个人都是冲着最大的荣誉去的,她即使 再没有进取心,也必须坚定信念,争一争了。
负担开始形成了……
她决定迎难而上,向着那座曾经甚至不敢凝望的顶峰,行进。
苏睦言不紧不慢地打理好礼服,忽而想起了陶云漪。以前比赛的时候总是在自己身边忙东忙西,时不时变出图案稀奇古怪的领结要求自己戴上……
她在哪儿?她好不好?
苏睦言走进抽签室,在一大堆金色或褐色头发的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只不过苏睦言是这类国际比赛的常客,大家都习惯了这个黑发男人的存在。
苏睦言走近抽签台,闭着眼随后抽出一张签。
德彪西《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德彪西,居然是德彪西。
她不在身边后,他就极少弹起德彪西。
那是心里的一个禁区。在那里,他是永禁的俘虏。
他确实不喜欢他,也曾读过一些他生平的故事,皆是滥情。
她到底是从哪里听出了那些色彩?
为什么他什么也听不出?
为什么她会喜欢那样滥情的德彪西?
……
他知道,德彪西的曲子绝非自己的长项,这里的人皆是技术一流,要论技术自己不会占多少优势,钢琴曲重的是演奏者对曲子的理解,尤其在这样的比赛 里。
每个人的钢琴都不一样。
每个人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也都不一样。
他习惯性地撩开舞台边的幕帘在台下找寻陶云漪的身影,轻叹一声,一无所获。
他怎么傻了,她如何还会在?
苏睦言开始紧张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脑子里面开始浮现陶云漪描述德彪西的画面,焦点却是她的脸。
时间所剩无几,他居然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云漪……”他的哽咽,她又如何听得见。
电话这头的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忽然就沉默了。
陶云漪正在和夏铭熏庆祝通过第二轮比赛。
夏铭熏走过来,看看她的表情,再看看屏幕上的号码,便明白八分了。
“云漪……”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助。
“是我。”她的眼眶是一瞬间就红了的。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记得吗?”
“嗯。”
“你说的话,我想再听一遍。”他在无人注目的角落,神情落寞。
“我说过:那是一个他深爱的女人。”她平静下来,耳边回荡起那首曲子的旋律,脑海里是那年他坐在身边,英俊的模样。
“你了解德彪西,你还相信他有衷情、他会专一?”
“嗯,我相信。不专情只是你看到的表面,人的一生总要付出一次最无悔的真心,你相信吗?”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
“我懂了,你——”
“还有事儿吗?”
“小漪,你连德彪西都可以相信,那你愿意相信我吗?”
陶云漪按下挂机键。
眼眶里是没来得及落的泪。
没有勇气再听下去。脑子里是卢依眠绝美的脸。他们会在一起,她要自己这样相信。
她已经退出。
已经等了太久,她已经看懂他的态度。
她跟自己说:没有关系,幸好你爱过他。至于他,不在举手抬眸可以触及之处。
他从不曾说过一句:爱她。
能在他身边逗留,私守一段共处的年华,为他流泪,已经足够。她不要再苦求一点回应,悲哀又卑微。
而远在维也纳的苏睦言,头仰靠在墙边,湿润倒流回眼睛里。假装通话还没有结束,对着话筒,轻声说了一句。
“我喜欢你。”
他如今深深地恨。
他怎么如此傻:爱如果不说出来,怎么替她疗伤?如果不说出来,她如何能幸福?她如何在自己身边自处?如何能笑得像从前?
纵使只有一日,也应该让她了解:他爱她,不比她晚,不比她浅。他们可以没有很多相处的时间,但是每一刻都会幸福。
几年分离又如何?他会改变?
可是他偏偏就没有说出口。
死犟着,还以为爱一个人就只是给她最后的结局。
还以为,不说出口,不给她希望就能避免让她受伤。
他现在终于了悟,让她这样苦等,苦等他轻易一句的承认,是这么残忍的一件事。
他若能重来,一定不会如此。
苏睦言走上舞台。
坐到钢琴前,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演奏。
手指从刚才的麻木中苏醒过来。
他轻轻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
破旧琴房里,亚麻色长发的少女在弹着一首舒缓的钢琴曲。金色阳光从窗户口洒进来,照亮了昏暗的琴房。她的背影美得如同一首缱绻的情诗,琴音久久 地回荡。
你说得对,一个人一生总要付出一次无悔的真心。德彪西对音乐的解读与他的多情无关。而真心,也只有让交付的那个人知道,才能找到跳动的理由。— —苏睦言 2010
评委将金奖奖杯交到苏睦言手中,他却似乎巴不得早点离开。
是的,早早离开。
找一片安静的林荫,告诉她,他的她,他们会在一起。
逃脱涌来的人群,从后门抄小道,避开多事的记者,终于有喘息的机会。
他一个劲儿地给她打电话。
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接电话?”夏铭熏仔细端详他她脸上的表情。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忍不住回去他身边。”她喝下大半杯清酒,“我们都说好要分开……就分得彻底些吧!”
说完埋头吃菜。
刺身很新鲜,可是芥末是不是放太多了?
眼泪怎么不听话?
“别这样,想哭就哭,你这样,我心疼。”
她抬头,眼泪一行行挂在脸上,透明的也是痛楚的。
她发誓,会是最后一次。
她已经失去为他流泪的理由。
失去为他流泪的资格。
从今以后,他们要在这个纷纷扬扬的尘世间,扮演两个路人。
第20章 惊变
乌云密布。
还未入夜,天已昏暗。
练了一天的琴才在傍晚时分放松自己,窗前小憩。
风很大。
撞击在窗户上发出渗人的声响。
偶有孤单的雨点滴落在窗上。
维也纳的这个夜晚必定不平静。
他的心同样如此。
已经打了一夜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