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经理是七十年代生人,九十年代初当过兵,一副极端儒雅的样子,看起来亲近而和蔼,当紫流苏推开办公室金黄色的双环拉门时,王经理正在看窗外的风景。
“王经理,你好,我来收份武厂长的传真件。”
“紫流苏吗,才女!”王经理回头看了看,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哪里啊,王经理,看你说的,不就一个普通的秘书吗?”紫流苏的脸刷地红透了半边。
“不一般了,武厂长在饭局上经常当面夸奖你,说你有文章三天两头地发表在报纸和杂志上。”
“抢钱的行当,王经理也这么相信啊?”
“写字的人就是不一样,连说话也有味道!”
“还不是给厂子逼的,如果我们的企业和王经理的公司一样出色,我也不用拿文字当作一个卖点了。”
“这个倒是,不过,抢钱的也要肚子里有货的。”
从王经理手上接过传真件,紫流苏回眸望了一眼弥漫着春天温暖气息的办公室,礼貌性地道了一声“谢谢”,转身离开了东工公司。
回到秘书办公室的时候,把传真件轻轻地压在武厂长的茶杯底下,紫流苏就有了一种天地两重间的感觉,一样的地位,一样的条件,一样的环境,王经理人在高峰走,武厂长身处低谷游。
汽配行业的鼎盛时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武厂长作为一个企业的决策者,也有过他辉煌的过去,在圈内也彰显过自己的英名。然而,随着计划经济时代的彻底结束,企业受到市场宏观经济的调控和微观经济的制约,“三角债”像一个死魂灵,不断地纠缠着企业脆弱的神经,而利益驱动又适时阻碍了企业的健康发展,武厂长激流遇险似乎也顺应了经济大潮的主流方向,不攻自破,不战自败。
非 法 同 居
作者:紫月星空
第二章 紫流苏的秘书职业
(一)
其实,紫流苏的酸涩还不仅仅在于春天蝴蝶飞来的时候,像一个过街的地老鼠灰溜溜地搬出了三层厂房大楼,退居到闲置不用的仓库改建的小二层办公楼里,最让她失去自尊的是每次低头走过东工公司亮丽的门楣前,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还真的不叫心爽。
在自己的领土上,仰望着领土以外的合理入侵者,在自己的土地上任意盘剥,还要给侵略者陪着谄媚的笑脸,乞丐般的端着一个隐型的饭锅,等待着给自己的碗里盛装残羹冷饭。紫流苏不喜欢这种屈辱的感觉,每次隔壁的财务科长贺丽去东工公司催讨办公大楼租赁款时,她的鼻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哼”一声,表示一种至高无上的清高。
贺丽不太年轻的脸上长满了成片黑色的雀斑,一摊摊清晰地贴在面坯上,整个一帘幽梦,惊人的残酷模样。
“紫流苏,和我到对面走一趟。”贺丽每每前去讨债的时候,喜欢冲秘书办公室一阵惊天的叫喊。
“我在给书记写工作总结,抱歉了。”紫流苏没事找事,总要找个借口解脱。
“过去看看啊,装潢很养眼的,大理石地面、刻花玻璃隔离墙,不是我们的小二楼可以比的。”
“以后吧,现在没有时间。”
“哇,可惜啦!”
贺丽拖着青春的长尾,踏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跑出财务科,不再等待紫流苏,一个人走进东工公司后,竟然有一种灰姑娘误入水晶宫的幸福感觉。紫流苏在秘书办公室会偷偷地斜过眼线,不动声色地隔着洞开的钢筋玻璃窗户,一路追随着贺丽流动的身影,想象着她的快乐,意淫着她的夸张。
半个小时后,看到贺丽喜气洋洋地走出东工公司灿烂的门楣,紫流苏会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口恶气来,用鄙视的眼神继续打量着她,在心里重重地骂出一句:“贱!”
在感觉上,这个“贱”字和流连骂紫流苏“性奴”的含义差不多,根本的区别在于流连骂得含蓄巧妙,紫流苏骂得直接笨拙。
紫流苏很少使用粗口骂人,因为她知道自己骂不好。贺丽的轻佻引发的最多也是一根葱白的短暂感冒,不会持续多久的。在相邻的办公室里,紫流苏基本上是一个倾向沉默的人,很少在公开场合发表自己的意见。每次厂务会上,中层干部吵的跟蹦豆似的,紫流苏一边在心里暗笑,一边负责会议记录,一副同情、理解和无奈的样子。
(二)
午饭是和贺丽、会计朱粉晴在一起吃的,紫流苏没有什么胃口,天天中午在单位吃青菜下面条,舌头已经起腻了。已经两个月没有拿到工资了,吃饭成为一种简单到形式的必须,无关痛痒,无关激情。
午饭后,紫流苏没有休息,开始布置会议室,会议室只有四十个平方米,在走廊的尽头。紫流苏在干燥的地面上洒了最后一桶抑制扬尘的水,就感觉到有员工早早地到达会场了。
“小秘书,你好。”先到的人开始和紫流苏热情地打着招呼。
“沙薇,黄露枫,你们几位好。”紫流苏点头哈腰地应付。
“今天开什么会?”沙薇在套近乎。
“一会就知道了。”紫流苏随口应了一声。
“小秘书保密啊,一会开了现在还问你啊?”黄露枫的刀子嘴一下子煽了过来。
“连我也不知道具体内容的,大概是企业改制吧。”紫流苏在含糊其辞。
“我们会下岗吗,小秘书?”
“我们会交纳企业改制股金吗?”
“我们会失业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把紫流苏问的晕头转向。紫流苏一边连连摆手,一边提着空桶快速逃离了会议室,会议室的几个年轻女人像炸开了锅的老油条,不断地在油锅里翻滚着同一个话题:“我们完蛋了,企业抛弃我们了。”
职代会是在下午两点准时开始的,武厂长和书记并列坐在主席台,紫流苏端坐在主席台左侧,手里拿着会议记录本,书记开始按照花名册点名,员工基本上全部到会了,看着武厂长一直铁青的脸,紫流苏知道东工公司又流氓了武厂长一把,王经理八成将他耍了。
“企业的现状大家也许已经知道了,东工公司的房款今天我已经去问过了,结果出乎意料,王经理自己的帐还被几位同行挂着,最近不大可能给我们垫付全厂员工的工资。”武厂长的话音才落地,会场就轰地一声起了潮水。
“看来车间要彻底停工了。”
“我们的工资再继续欠下去吗,我可是双职工啊。”
“武厂长,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会议室的墙壁有回音,员工的声音一会儿就有了电波感应,传得很远,有一种惊人的空旷。
“大家安静一下,现在坐在这里的一百个员工全部都是健康的年轻人,我们首先要保证九十位退休老员工的生活,他们年龄最大的已经八十八岁,最小的也有五十七岁,他们基本上失去了劳动能力,企业拖欠的医药费也达三年之久……。”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