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上屏着一股子恶气,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丝茫然的失落,如一叶顺水漂流的孤帆,在河床中央无力地打着转转。没有纤绳,没有彼岸,没有立足抛锚的水底礁盘可以依傍。
“最近一周,厂部经过市场调查和研究,一共拿出了三套方案,供职代会讨论。第一套,全员下岗分流,保留门卫和厂部机构。第二套,企业改制,成立股份制有限责任公司,每个员工交纳风险股金五千元。第三套,申请破产,一次性买断工龄,企业正式解散。”武厂长清了清嗓音,端起口杯呡了一大口。
三套政策刚一出台,立即在员工之间遭到了激烈的反应,一些人开始切切私语,一些人开始恍恍惚惚,在互相短暂的交头接耳之后,终于有一个楞头青站了起来:“武厂长,如果按照你的三套政策,第一套表面上是为了员工好,实际上是把员工推到社会上去了;第二套看起来似乎是为了员工的幸福着想,其实质是把企业的负担平摊到员工的身上去了;第三套纯粹是对员工的极端不负责任。”
楞头青的话音刚落,会场一下子沸腾起来,一个驼背的中年女员工激动地喊了起来:“太没有道理了,我们的工资标准执行的是南京最底工资底线,也就是一个月620元,平均三个月才能够拿到一次,我是单亲家庭,离婚很多年了,一个儿子读初中,根本没有积蓄,你叫我去偷这五千块啊!”
“就是,就是……,大家的情况差不多,谁有那么多钱去交纳风险股金啊。”一些声音在附和。
“我们的企业在十年前是福利工厂,当时收留了很多残疾人,现在经过十几年发展,福利工厂的帽子已经摘掉了,但是,我们还有部分残疾人滞留在企业,还一心指望着企业兴旺发达。”驼背女员工也站了起来,连珠炮似地发着话,有种义愤填膺的愤慨。
“大家安静下来。”书记招了招手,示意会场保持肃静。
人群开始寂静,太阳从窗外反射着绚丽的光泽,照耀在会议室的一角,东工公司的小车在厂区进进出出的,不时冒着一屁股的黑烟,随着空气里的沙尘一直上扬到洞开的会议室里。
“妈的,二百五,鸟臊个什么!”楞头青转身冲向窗口,朝外面连吐了两口唾液星子,用南京土话骂了一句,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这时,生产科长郑雨从沙发上欠直了身子,环顾四周,不紧不慢地拉起了长腔:“按照厂部拟订的前三套方案,如果我这里有第四套,武厂长你会不会考虑执行。”
“你先说明一下第四套方案,如果切实可行,经过职代会研究通过后无条件执行,一切为了给企业减轻负担。”武厂长挺起了腰杆,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郑雨到底要和他叫板什么。
(四)
“我想带三个人,一个是技术科科长黄海宁,一个是技术科科员陈不易,还有一个是销售科科员王建平,在保留的四车间缩小规模继续生产,仍然使用企业的注册商标,不要企业提供的一分钱,用自己的汽配品牌养活自己。”郑雨说话的口气一向比较柔和,没有普通男人应有的那种阳刚之气。
“当然可行!在生产继续的情况下,你们必须带领部分员工进入车间重新生产,具体员工名单完全可以自主挑选。”武厂长重重地舒了一口长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会议进行到这时,其实已经无法再持续下去了,整个会议的中心都发生了严重偏移,变化成为个人独立承包的议题。会上,郑雨和武厂长公开对话,商榷新员工的选择问题。
“郑雨,这个甩料,他准备单干了!”楞头青回头对驼背女员工嘀咕了一句。
“我们残疾人怎么办,郑雨不会留我们的。”驼背女员工露出惊恐的神色。
“我们一起找武厂长!”有人在跟风煽动。
会场一下子乱了起来,几个明显残疾的员工同时涌到了会议主席台,瞬间把武厂长包了个密不透风。
“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书记出来打了一个圆场,宣布会议解散。
夜晚的秦淮河,水色迤俪,悠闲的游人在夫子庙大成殿氦氖色灯光的氤氲气流中,感知着昔日孔老夫子的古时情韵。离开会场后,紫流苏压根儿就没有打算回去,一个人径直骑着单车逛到了这里。
夫子庙是南京一条沉淀了古风遗址、积聚了现代文明的商业步行街,具有典型的秦淮人家的气质底蕴,很多时尚建筑都模仿了明清建筑的构造,青楼林立,画舫凌波,古典而繁华,民俗而风光。
街灯在初冬的晚色中,忽明忽灭,带着秋尾的寂寞和温暖。紫流苏的记忆里一路晃过流连的面影,不很真切,但是异常固执。
斜依在文德桥的栏杠上,望着天空上的一弯亮月,紫流苏有种莫名的感伤情绪,这种情绪的蔓延不知道是否和流连的不辞而别有关。现在,流连也许已经到了自己的温柔之乡,开始了他对文字的极地梦想。
紫流苏已经习惯了流连带给她的精神想念和肉体怀念,在自己用零星稿费堆砌换取的城郊结合部二室一厅的商品房里,流连曾经作为一个世纪偶像,深深地扎根在其中一间装潢一新的房子里,房间至今还留有流连深重的体味,烟味和酒味。没有来得及抽完的三五牌香烟,翻着盒盖,和没有喝完的“小糊涂神”酒瓶随意地散落在床头柜上,被子整齐地和枕头叠放在一起,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证明流连已经离开了这里。
非 法 同 居
作者:紫月星空
第三章 半坡村的邂逅
(一)
紫流苏今天绝对没有勇气回到自己远在郊外的商品房里去,一来无法承受流连走后留下的那种满目空寂,二来无法面对流连别后落下的那种文字苍白,她甚至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单独居住在二室一厅里的那种失魂落魄。
流连是紫流苏签约一年的房客,过了这个冬天,才期满一年。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房产中介公司富丽堂皇的黑色工作台的台面上,而是在南京艺术气氛相对浓郁的半坡村咖啡馆。
青岛路半坡村是南京的艺术集散地,汇聚了南来北往搞艺术的人。在这个号称艺术家扎堆最凶的地方,吸引着一大批圈内的艺术家和来自艺术院校的师生,以及痴迷中国古、现代文化的老外们。在这个艺术大弄堂里,不时晃荡着作家、艺术家、媒体人,还有时尚设计师,一些搞艺术的白领人士及文艺界的名流美女,通常也会扎堆疯玩在这里。当然,最吸引大众眼球的当属那些扎着小辫儿、留着长发的艺术家了,肆无忌惮,风流倜傥。
每个双休日,紫流苏都习惯性到半坡村的酒吧去小坐片刻,那里有外地来宁组稿的编辑,怠工守株待兔死守在半坡村,等待着南京的小说家、诗人和自由撰稿人主动出击的身影。
紫流苏是一家北方时尚杂志的专栏撰稿人,给这家杂志特约写了三年的专栏文章,和组稿编辑有很深的个人交情。编辑是个北京人,人高马大的样子,很亲切,像个邻家大哥。一年前,杂志全面改版,组稿编辑在半坡村酒吧圈了一大批南京的文字“流氓”,给他出谋划策。当时,流连第一次从苏州的小桥流水里来到南京,背着他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混迹在人群里。为了表示自己的豪爽,北京人当场拍板,给当天参与杂志改版的现场文字“流氓”摆了一桌酒宴。
紫流苏不会喝酒,一个人就感觉到有点冷场,邻桌的流连很能喝,三分钟之内端起了四次高脚酒杯。
“诗圣李白!”紫流苏本能地惊叹了一句,开始默默地看这个陌生男人酒杯不断地端起又放下。
流连给紫流苏看的有点不好意思,终于放慢了饮酒的频率。流连初次来到南京,下了火车,还没有来得及找旅社,就一路狂奔来到了这里,显然是渴坏了。流连对紫流苏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紫流苏礼貌性地举起了酒杯,停在空中,一直等到流连的杯底朝天,才收回自己纹丝未动的满杯。
“我不是诗圣,我是流连,离李白很近,离李白很远。”流连把装有笔记本电脑的黑色挎包挂在了座椅上。
“……。”紫流苏没有立即接话,写字的人说话就是怪怪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其实,我最嗜好的是咖啡,不放糖的那种,带着浓郁的苦味,像极了人生苦旅。”酒精在流连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光。
(二)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