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刺的时候疼吗?”苻秋的眼睛在黑暗里静静注视着他。
东子想了会儿,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不太记得了。”
苻秋摸了摸他的脸,像对待自己最忠实的坐骑一样,摸他的耳朵和脸颊,眼睛、鼻子、嘴唇。
“东子。”
“嗯。”
“东子。”
“……”
苻秋在他颈侧蹭了蹭自己发亮的脸,东子感觉到脖子上一片潮湿,补充道,“真的不疼。”
“嗯。”苻秋闭上了眼,环着他的腰,贴紧他的身体取暖,“你叫袁什么?”
东子很沉默了会儿,才沉声道,“袁歆沛。”
“会写吗?”
“没写过。”太监不需要写字,只要会伺候人就行。但东子没有说出来,只是摸了摸苻秋的头发。
“我教你!”苻秋在他怀里动了动,就在他心口上一笔一划认真写了起来。渐渐的那手无力起来,东子将按在他睡穴上的手移开,轻环抱着他,让他安睡。
第12章 跑堂
翌日苻秋醒来,床上又只有自己一个。忍不住慌里慌张地下了床,嘴里喊,“东子?东子!”
门窗上的影子推门而入,熊沐张着双朦朦胧胧的桃花眼,把什么东西藏入袖中,拱手道,“皇上醒了。”
苻秋嗯了声,前脚出门,熊沐便扯住他的袖子道,“不妨同属下到房中坐坐。”
走廊上空无一人,只院子里的假山上白浪游动,苻秋朝院里看了眼,没看到东子的身影。但熊沐的手始终不松,他只得满腹狐疑地跟着熊沐到隔壁房里坐着。
茶是凉的。
窗户敞开,太阳初升时分的天光半青半红,云朵宿眠未醒的在天空中舒展开。
“挺美的。”熊沐笑笑,头裹诸葛巾,身着儒将袍,将袍襟撩开,双腿随意地叉开着,一手撑着腿,一面喝茶,“小店粗茶也别有一番风味。许久没看过这样的景色了。”
他充作老姜不知有多久,暗卫的生活大概总是提心吊胆。
“老姜已死,熊沐又活了过来。还没谢过皇上,这一杯,算属下敬皇上的。”
茶杯相触发出一声脆音。
苻秋心不在焉地喝完茶,随口问,“瞧见东子了吗?”
“天没亮他就出去了。”
“哦。”
“大概是回那间宅子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蛛丝马迹,顺便处理处理尸体。”
苻秋也想起来,还有个黑衣人的尸体在那间宅子里。
“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大概天亮之后吧。”熊沐漫不经心道,从袖子里摸出来根银簪子,簪面光彩已不是全新的样子。
苻秋瞟了眼,嘴唇动了动。
“这是属下未来媳妇儿的物事,总算能回京了,属下离京时,她才刚及笄。现在应该也要二十了。”说起未来媳妇儿,熊沐眼中有种难以描述的光彩,仿佛是璀璨的朝霞直接落在了他眼里。
“有人等你回去,就是好事。”苻秋这话说得有些惆怅。
“是呀,属下就盼着回去成亲生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熊沐将簪子仔细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朝苻秋道,“等皇上肃清乱臣贼子,还要问皇上讨个恩典。”
苻秋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那是自然,朕给你们赐婚。”
熊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又不自然地僵在了空中,“属下失仪。”
“以后的路都要靠你们,不讲这些,等朕回宫给你们赐婚的时候,再好好磕头罢。”苻秋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此时窗户口忽然冒出来个黑乎乎的头顶,差点把苻秋吓得跳起来。
“哎,皇上,别怕,是东子哥回来了。”熊沐搭了把手,抓住东子的手把他从窗户口拉上来。
东子利落跃下地,稳稳落在苻秋跟前,单膝着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
“起来了?”
“起来了。”苻秋有点脸红,身上外袍还未穿,单薄淡黄色绸衣。
“回房去,洗脸。”东子言简意赅,随手牵起苻秋的手,便把人拉到隔壁去了。
依样伺候着小皇帝梳洗,给他挽个高高的发髻,玉冠金簪固定住,乌发映着苻秋白生生的脸蛋,肖似了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
他本也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查出来什么了?”
到吃早的时候,苻秋捉着勺子,东子替他撕油条,在豆浆里泡软了,苻秋的筷子才挑着出来吃了。
“那间宅子里,地底别有洞天,八王爷应当在那儿住过。”
东子说这话的时候,苻秋的脸色不太好看。
“找到一幅地图,你现在看吗?”
“吃过饭再看。”昨日发生的事,令苻秋隐隐明白,他的十叔造反一事,可能不那么简单。
当地图摆在苻秋眼前时,他眼前几乎一花,张口结舌地望着那图……口干舌燥道,“八叔镇守边关,有对方的布防不奇怪。”
东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将苻秋飞快放开之后,卷起了两边的地图重新铺开。
“有边关布防没什么奇怪,但这是南楚行宫地图,皇上对南楚行宫或许没有印象。”
“够了!”苻秋一把按住地图,脸色发白,“先回青州。”
东子的眼珠始终没有离开苻秋的脸,而对方却始终不抬眼。收拾完东西,沉默地爬上马背,未曾理会东子和熊沐,自顾自策马扬鞭地朝前跑了。
熊沐和东子紧随其后。
从东子所在的后方看去,苻秋的背影显得仓促又单薄,他的背脊微微在颤动,当马速放慢时这种因为害怕引起的身体反应就格外分明。
掌灯时分,苻秋和东子与熊沐分道扬镳。
黑暗里熊沐站在马下,城门未闭,门上的死气风灯隔着相当的距离,映照着熊沐轮廓模糊的脸。
“大楚的子民,都在盼望和等待一位明君。万望皇上早日振奋精神,挥师讨伐乱臣贼子。”
苻秋的脸在背光中看不清楚,身体两侧的手紧攥成拳,他一言未发,翻身上马。
马蹄声消没在青州城门之下,城中涌动如同流波的灯光将人和马都淹没。
☆☆☆
夏日夜晚,宅子里流光飞窜。苻秋与东子进了大门,把缰绳丢给小厮去拴马,苻秋边走边卷起袖子,结果未到内院,就听见里面两个丫鬟柔美的声音发出惊呼。
苻秋站在门下,竖起手。
东子停步。
只见得袁锦誉一忽儿金鸡独立,一忽儿纵身飞出,手中折扇不停挥舞,仔细看来才发现扇面上萤光连成一片。
“二哥。”苻秋先出声,大步入内。
东子淡淡扫了眼树上,树上坐着个黑影,薛元书抱胸自梢头笑看他,嘴角弯了弯。
“回来了,要吩咐厨房今晚多烧两锅水。”薛元书翻身下地,就朝外头去了。
袁锦誉把被驱赶到一起的萤火虫空手抓紧个白纱囊中,于是那砂囊便一闪一闪地发出喜人的亮光。
紫云拍着手追着要。
“给你给你,小女孩就是小女孩。”袁锦誉趁机捏了捏紫云滑不溜丢的小脸。
“才不是小女孩,我都可以嫁人啦!”紫云不服气道,但盯着发光的布囊还是忍不住又惊又喜,献宝似的放在紫烟眼前晃,“这是我的啦!”
“是你的,晚上挂在帐子里,可以看一晚上。”紫烟笑道。
“嗯!我会把它们放出来,这样我就有一帐子的星星了!”紫云红润的嘴皮翻动,一溜烟跑回下人房里去了。
紫烟走过来,朝苻秋一礼,“奴婢去煮茶。”
“不必麻烦,待会儿就睡了。烫两壶酒来,让厨房弄几个下酒小菜,你就去睡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