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艳的胡服美姬在席间穿梭,为将士们斟酒,帐内很是温暖,胡姬们穿着暴露,细柳一样的腰上缀着一圈细碎宝石,衬得肤色雪白。
俯身斟酒,丰满的胸脯就在苻秋手上一蹭。
苻秋不动声色,酒液玫红,像花朵一样盛放在酒杯里。拥着一袭皮毛坐在卫琨身边的人苍白着脸,卫琨时不时侧头与她说几句话,表情带着三分讨好。
而那人总是不笑。
卫琨笑眯眯地将酒杯递到他嘴边。
那人紧抿着嘴唇,唇色很红,与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苻秋总觉那人有些眼熟,但总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他装作认真观看胡姬的舞蹈,眼角余光一直偷偷留意卫琨那边。
骤然一声刺耳的撕裂声,那苍白的人脖上的狼皮被扯落在地,胸口厚厚的皮毛大氅也被分开。
苻秋这才发现,那不是个女人。
他胸口平坦,大氅之下,未着片缕。卫琨常年征战,手背肤色极深,那人便僵坐着,身体时不时随卫琨动作轻摇一下,又自坐正。
白得刺目的皮肤上红斑累累,显然这样的画面已不是第一次。
苻秋瞳孔紧缩,眼睑一跳,眼皮一掀,便见卫琨微微眯着眼,用力捏得少年终于发出一声闷哼,方才丢开他,招手叫来侍卫吩咐了两句。
片刻后,那少年被人押到苻秋身旁坐下,离得近了,苻秋方才发觉他手脚上的镣铐,脚踝青紫不堪,他沉默地坐下,大氅还敞着,神情茫然,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安排在什么位置上,身边坐着什么样的人。
坐在这儿的也许只是一个壳子。苻秋忍不住这么想,伸手想替他掩一下大氅,却见下首的东子端着杯子,不经意摇摇头。
于是本要替少年扯好大氅的手改为贴着他的心口,轻轻抚摸他的皮肤。原来他并非无动于衷,只是离得远。
少年浑身都在颤抖,他的体温出奇的高。这让苻秋联想到从朔州启程前,自己发着高烧,是连坐都坐不稳的。苻秋伸出手,让少年侧靠住自己,他的手留在大氅里,并未乱动。
“做做样子,我不做什么,放松一些,你会好受些。”苻秋压低声。
那少年浑身一颤,没有拒绝递过来的酒。
卫琨的大笑声打断歌姬们的表演,席间的杂乱感随着舞姬退下似乎立刻退散,就像是被水浇灭的炭盆,只剩青烟。
“本帅今日心情很好,给弟兄们介绍一个人。想必都听说了,京城已换了天。不过本帅谁也不认,只认我九弟留下的嫡亲儿子。”卫琨一笑,脸上的刀痕更加深刻,他冲苻秋招手,“来,秋儿。”
帐子里一片寂静,没人因为皇帝的到来而有所动容。
在一众将士的注视下,苻秋豁然有些明白。卫琨是边境之王,他才是这一城真正的主人,即使他带着国玺,那国玺在这里,恐怕也只是一块破石头。
第24章 宝剑
帐门蓦然掀开,雪风在门口飞旋,带入的雪渣迅速化作细碎水滴,蒸腾成烟。
苻秋刚走到卫琨座前,他的皇叔一把将他扯上最高的坐台,让他坐在他身侧。
来者是个脸画图腾,软甲披身的女子,大冷的天,她犹自露出一边手臂,那手臂一点不比男人的柔弱,上面蜿蜒着似蛇似龙的纹身。
“禀将军,舒瑞儿那起子乌合之众已尽被斩。”她扬起右手,身后立刻有人上前,猛然一串血淋淋的东西被丢在地上。
苻秋瞳孔紧缩,如坐针毡。
滚落在地的是一串人耳朵,一片片像干瘪的饼子。女将亲手奉上一只沉沉的鞠蛔樱弊盼犁拿娼铱懈恰?br》
铜锈色的头发粘黏纠结,卫琨拎起那颗头颅,哈哈大笑。
“干得漂亮,青梦,不愧是本帅最得意的爱将,你的位置,在那儿。”
铿锵之声落地,头颅飞砸而出,正中右首一个胖副将胸怀。胖子抱着人头站起身,笑容腼腆,带点傻乎乎的劲头,与身旁的另一名高瘦子凑一桌。
曹青梦走路带风,在案前坐下,拔出匕首切肉吃。
帐中谈笑甚欢,仿佛方才丢出来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命。当然,他们已经死了。苻秋暗道,强自压抑恶心,接过卫琨用刚拎过人头的手撕下来的羊肉。
“这是本帅的侄子,明日起在军中行走,本帅的虎符。”卫琨将一对虎符分出一块,郑重交给苻秋,“见虎符如见本帅,明日一早操练,秋儿将去各个营房巡查,告诉你们手底下的这是什么人。免得不长眼的枪棒伤了本帅的亲侄子。”卫琨嘴角带笑,始终不提苻秋的皇帝身份。
三更鼓,众将士各个醉醺醺从主帐里出来。
“呕……”苻秋身后跟着走路叮叮当当的少年,他将大氅递出去一些,想让苻秋擦擦嘴。
苻秋摆了摆手。把大氅重新系到他光裸的身体上,那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极低的声音说,“谢谢。”
苻秋头晕目眩说不出话,只朝身后摆手,又深勾身低下去朝树根一阵猛吐。直吐了三四回,腰腹酸痛,尝到苦涩的胆汁,才朝沉默跟着的东子招手。
那边递过来水囊。
苻秋漱完口,东子又递上帕子,有意无意将那少年与苻秋隔开些,等苻秋缓过劲来,他才沉声道,“先别说话,我们的帐子在西北方向,几百米开外,紫云紫烟应已铺好床了。要我背你吗?”
苻秋莞尔,“你背吗?”
东子嘴角翘了翘,低下头,在苻秋跟前蹲身。
苻秋头晕得紧,旁若无人地低声问,“他就跟着咱们了吗?”
镣铐声未停,自主帐出来后,少年一直跟着。
“大帅赏给你的。”
“那我收着了?”苻秋捏着东子冷冰冰的耳朵。
东子没说话。
“还是撵出去?”苻秋只管和东子说话,全然当没有身后那人。
“你想收着就收着。”东子道。
“要是我不收会怎样?”苻秋回过头看了眼。
那少年没什么表情,声音沉稳,“不知道,少帅不想收,就杀了我吧。”
轻飘飘一句似乎不是在处理他自己,只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性命一般。那少年与苻秋一般大,苻秋眸光闪了闪,捏着东子的耳朵,“放在帐子里端茶递水什么的,不让他上我的床,行吗?”
东子没吭声。
苻秋在他脖子上咬了口,“不信我?”
“随你。”沉沉的声音仿佛从东子的胸腔里传出,苻秋心不在焉地捏着他的耳朵把玩了一会儿,倒是对这少年兴不起什么兴致。一来与东子腻得惯了,彼此相熟,换个人他要不习惯。二来他也不喜欢太清秀的,他喜欢男儿气概带来的安定感。
分给苻秋的帐子里很是整洁,紫云紫烟两个已收拾妥当,火盆烧得很旺。伺候着他梳洗完躺上床,紫云好奇的眼睛一直未曾离开被带来的少年。
苻秋在床上侧着身,打趣道,“给你们带回来的小哥儿,认识认识,喂,你叫什么?”
紫烟倒出一碗热马奶,女人在越乱的情形下,反倒是最快适应的,有紫烟在,即使刚换了环境,深在数十万大军中,也似乎只是换了个客栈住。她跪坐在少年身边,低声道,“这里热,把大氅解了,不然出去吹了风,容易风寒。”
少年的手捏住大氅,眼神防备地望了望她。
“把我的衣裳找一件给他,然后你们先去休息。”苻秋吩咐道。
东子拄剑坐在帐门边,这间帐子里有两张床,一大一小,大床是苻秋那张,小床是守夜用的。
衣服被放到少年面前,苻秋也不说话,只是盘腿坐在床上。少年脸很瘦,手指冻得发紫,脱下大氅,他连条裤子都没有,浑身上下不堪入目的痕迹只多不少。
苻秋也没避讳,看着他穿上衣裤,少年的眼眶有点发红。
“叫什么?总不能一直叫你‘喂’。”
“相凤。”他用低哑的声音回答,片刻后,干裂的嘴唇抿在一起,嘴角一丝苦笑,他说,“已经半年没有过衣物……我……”
“道谢就算了,既然赏给我了,就是我的人。你也看到了,我势单力薄,需要多些人。”苻秋笑了笑。
“主人想让奴才做什么?”相凤抬头,拳头捏得很紧,“我什么都愿意做,杀人也行。”
一套衣服换一条命,这买卖再划算不过。苻秋心里叹了口气,手里提着汤婆子,这皇叔对他还不错,想得到他娇生惯养在军营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