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父亲安顿在床上。王慧打来了一盆水。他在水里投了投毛巾,轻轻给父亲把脸上的血痂揩去。胡岩没在,他知道他去房内和花窖察看去了。
小女儿给爷爷脸上的血迹吓坏了,紧紧偎在妈妈身边,惊恐地望着爷爷,胳膊抱着妈妈的腿,一声不吱。
胡岩回来了:“赶快送医院吧。”
“叫辆救护车。”王慧声音有点发颤。
王胡庆未响。父亲虽然昏迷不醒,但是呼吸却还正常,并且胸部起伏渐渐平稳,只是鼻梁和眼眶有些青肿,而且因鼻血流得太多而面色苍白。他把毛巾在冷水里浸了浸,敷在父亲额头上。
老人眼皮几乎察觉不出地颤动了几下,慢慢地、艰难地睁开了。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开始吃力地倒过目光,并将一只手抖索地抬起来。王胡庆两只手合上去,抚住了那只手。
“爷爷—;—;”杨杨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老人怀里。
“不会有什么危险了。”王胡庆如释重负,轻轻说,“轻微脑震荡,只需要静养。医院……不必送了。”
“能行么?”
“不会有什么事的。”
说着他看了王慧一眼,妻子也正看他。他在妻子眼里看到了一种深深的忧虑。那忧虑并不仅为一时一事而发,年深月久,它仿佛成千上万不安的树叶遮出的一片幽深的阴影。
胡岩往他跟前靠了靠:“花那边……”
他没让他说下去,轻轻起身从父亲屋里走出来。
客厅有些凌乱,抽屉等处明显地被草草翻弄过。但那里面他是不会放什么的。他朝西墙的暖气片子瞥了一眼,和房里其它三块暖气片一样,它并无任何异常。这片暖气是他后接的,奇大无比,却丝毫看不出后接的痕迹。与其它暖气虽然也有水管相连,但那管子也被他灌铅封死,水和汽是绝对透不过来的。他的存折和部分现款就放在那暖气片中。他又匆匆直奔楼上紧里边一间,门依旧严严实实领闭着,钢门烤漆上,留着几个明显的大脚印,是想踹门没踹开,他掏钥匙开了门,“皇冠‘,”小霓裳“,还有一盆价值连城、极珍贵的金脉”缟兰“
等等,专养在这屋里的所有珍花一应无恙。他放心了。
唯一损失是在花窖。花虽一棵不少,然而成熟的花籽却几乎被掳掠殆尽,各类托着籽实的花葶上全已空空如也,花房由此显得十分空荡而寂寥。
粗粗算来,他的花籽损失,起码要在几十万元以上—;—;因为这是王胡庆的花籽,都是极品名花之后,含金量很高的。
门板上,几个大脚印刺目地印在那里。王胡庆对着它们默默地站着,似乎在忖度、在思索:这仅仅是一次纯粹的偶然抢劫呢,还是有什么其它背景?凭着本能的直觉,他排除了第一种可能,虽然它也完全有可能发生,但这次不是。很明显,这件事不可能是孤立和偶然的,他非常直觉地感到一只冥冥之手已经悬临头顶。虽然你与世人向无冤仇,但你在花业中炙手可热的地位、你的金钱、你的财富,已不可避免使你成了一些人非诛灭而不快的死敌。尽管你小心翼翼一直希图“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但是那只是悬之手已经向你祭起了一件人类古老而又常新的法器,轻而易举它便将你的处世哲学叭嚓一下、无情地击碎了。那只法器不是别的,它是一种生存法则:物竞天择。
他看着门上横竖交叠的凌乱脚印,像看着一面昭示人生真谛的凛凛天条。注视了一会儿,他冷漠地伸出手,欲把他们抹掉。
“别破坏了现场!”胡岩一把扯住他,“这脚印找还找不着呢。”王胡庆看看他,依旧把它们胡乱抹掉了。他不愿意让它们不断来提醒自己的耻辱,来撩拨他心中的怒火。
“好吧,既然……那就怨不得我了!”王胡庆用力搓去手上的灰土,眼里闪出凶残的光亮。
那一闪而逝的光亮犹如乌云中电光船游过一条小金蛇,它让胡岩浑身打了一个寒噤,他感到陌生,甚至有点害怕。但他同时莫名其妙地忽然感到亢奋。他想起了,听王胡庆农场哥们儿说过,王胡庆是个食五毒的人,花花绿绿的“野鸡脖子”长虫、一柞多长的翘尾巴毒蝎,一见王胡庆便立时都不会动,蜘蛛、蚰蜒、蟾蜍、蝎子、毒蛇之类,他能拿起来就吃……现在知道了,那传闻也许并非“咧玄儿”。是,这几年了,你还不知道王胡庆么?提醒关上院门、老人不送医院、以及最后抹掉门上脚印……这一切连起来该是一个多么显而易见的逞露。这一瞬胡岩明白了:“王胡庆是要自己干!”
9
都是些极一般的花,好花王胡庆从来不会摆到这儿来。一进店门,王胡庆就扫了一眼柜台后面的花架,耿副局长那几盆仍是一盆不少摆在那里,一盆也没卖掉。卖不掉的,没人买,那花都太次了。
自从耿大耙子两口儿“参观”了他的花窖,并带了几盆回去“先养几天”以后,王胡庆便成了他们的“御用花师”,时常便被电话传召。
“我说小王吗?”
“是我。”听出来了,局长夫人的声音。
“啊呀,那几棵真不幸,最近叶子怎样有点黄了?本来都亭亭玉立的,像碧玉簪,像绿蜻蜓,这会儿低头耷脑都蔫啦。”
“是吗?我去看看。”
他去了,除了花锄、花铲、花剪等等工具,自然还少不了花土、花肥诸般必须品。花真不少,看来这两口儿“参观”了不少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