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颜汗颜,很受鼓舞,很受鼓舞。”王胡庆放下杯站起来,“谢谢了,我很高兴,十分愉快。”
“我也同样。”刘贯章谦恭地欠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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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难道整个就像个大猴子,成天被别人这么耍弄么?”龚老先生把花籽往桌上一扔,不无尖刻地讥诮道。
霍国泰朗声一笑:“别的事也许可能,这事谁也要不了我。
你不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王胡庆个小子!”
“应该说老楚个小子。”想到老楚,霍国泰又笑起来,笑得很轻松。因为事实上他并未受纳别人很贵重的“贡品”,这让他内心里感到坦然。“我那花开花了,上你这儿来,是琢磨淘弄几根花药呢。”
“‘小霓裳”还没开出来,找找王胡庆吧。“
“算了,我可不愿送上门再叫他拿我也当猴耍。”
“好吧,我替你去要。”
“别,拉倒吧。”霍国泰说,“他那花粉都是卖的呢,好点的像‘小霓裳’,花药一根都好几千块呢。就算出得起钱,我霍国泰丢不起那面儿,让你老去要,好像拐弯抹角,更不适合了。”
“你说……他卖?”
“卖!你还不知道?我可听见不止一个人说从他那儿买过,都讲他那儿是东北最大的花卉基因库。”
“好哇,个狗东西!”龚老头儿一播桌子,脸上已然变了颜色。
霍国泰一怔,愣住了。王胡庆那路人买卖个花粉,还是什么新奇事吗?……可立刻他便不安起来,因为他想起了,王胡庆的“小霓裳”正是这位老先生的无私馈赠物。他一时追悔莫及,连连打圆场说:“只是听说,只是听说,不足为凭。再说‘小霓裳’花粉王胡庆不会外传,给多少钱他也不会卖,明摆着的事。得!我自个儿去要,我自个儿去,还不行吗?”
老头儿挖了一斗烟丝,划了几根火柴也没划着。
霍国秦前脚走,龚尚元后脚就出了门。走在路上,他浑身突突战抖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他和老“王胡琴”是多年老友(他的朋友大多是身怀绝艺的民间高人),对老“王胡琴”
他十分重新,对老友的儿子,说心里话,他就像对亲子一样看待。所以当年他才能把从不外传的“大霓裳”之后慷慨赠予了王胡庆,然而他万万不能想到,它现在竟然在王胡庆手里成了一个大张着贪婪之口的钱袋!他竟然连花粉……呵,整个省城、整个东北,难道还有第二个出卖花粉的么?此风之先的,竟然会是他的“大霓裳”之后!……他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展览大厅,有些失态地撞开所有阻碍他的人。观众惊愕地纷纷不知躲闪,活这个神志错乱的老头儿究竟究竟犯了什么病。但他顾及不到这些。透过沸沸涌涌的人群,他鹰隼般的目光一下便看见了王胡庆—;—;当初像等待洗礼般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孩子—;—;此刻正温文尔雅、踌躇满志地接受花迷们的膜拜。而他身后,在一个高高的花架上,那盆“小霓裳”正尊贵无比地俯瞰众生,像一团绿色的火焰,或是一团黑色的浆汁……
老人双眼蓦地一阵裂痛,目光被那棵幽绿的花林深深地灼痛了。他走过去。
开展几天,王胡庆几乎每天都要来光顾一下。按说他的关切似乎颇显多余。其实不然,这段时间以来,他内心里正有一个更大的抱负、一幅更宏大的图景在描绘着,就是他跟大宅说过的那个“花卉开发总公司”。与副省长的“恳谈”使他那构想终于最后明晰起来。“公司”将把本地区鲜花业主以经济联合体的松散结构最大限度地勾联起来,从育种、培植、科技研究到公并广告、订货销售形成一体化,一步一步兼并中小公司,并逐步扩大市场占有面,不但顶掉南花、进口花的市场份额,而且要大力向外地市场扩张。这一步走下来,他就可以着手有关海外公司付匕如“日本‘佛兰”营销公司“)的筹划事宜了。
看见老先生时,王胡庆不觉微微一怔。
“您老……来了?”
老人不语,怒目而视,接着突然伸手一指‘小霓裳’:“你把它……拿下来!”
心蓦地一提,接着又以同样幅度往下一沉……好像心脏已经不在。躯体内没有了心跳、没有了血液,有几秒钟时间,王胡庆木然果定、脸色苍白。并非被龚老先生的汹汹气势压倒了,他是知道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并不是具体的什么,而是一种冥蒙的灵魂感应)。从老人前所未有的暴怒中,他看见的,是一种说不清的、类似于严父一般的精神,旷无方隅,俨若远天的雪岭冰峰。在那个精神面前,他正在追忆自己走过的道路。
“听见没有?给我拿下来!”
王胡庆机械而又麻木,依言而行。攀上中间一格木架,他好像跋涉过了漫漫途程。
他端下了“小霓裳”。
老人一挥手,啪,花盆翻然落地,跌是粉碎。紧接着,一双千层底布鞋纷乱地踩上去,踏上去,跺上去,过度的愤怒使那腿脚变得笨拙,他气喘吁吁:“叫你卖卜…。。花粉你也卖,叫你卖,卖!”
众人被这难以想象的一幕震慑住了,呆若木鸡。老人脚下,那株价值连城的珍花,正在脆弱地折断、碎裂、变成齑粉,化作一摊散发出浓烈清新的青草气味的绿色稠浆……
王胡庆默默无语,似乎丝毫也不觉吃惊意外。随着那花的裂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痛快淋漓地裂碎了,或者说他看着一个叫王胡庆的人在他眼前裂碎了。他审视着那裂碎、那破坏、那毁灭,内心感到的确是一种滋味万千的快感,一种超脱胶的寂灭、寂灭般的空凉。所有充斥在他体内的痛苦、不安、躁动、渴望,已经如高屋瓦砾轰然落地,破裂、粉碎……天良、道义、兽性、疯狂,一齐蜂拥碾踏。粉齑们快乐地呻吟。
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轻松,脑海里无形无状地延伸着浑饨与迷茫……
“说话啊!你有什么话说,说啊!—;—;”龚老先生完成了他的宣泄与毁灭,冲王胡庆吼道,粗浊的呼气直喷到对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