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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吩咐曲金诚:“立即关窗插门,你留在这儿不要再外出了,有什么事听我电话。”
在一个路口等绿灯,忽见几辆带斗摩托从前面横路上疾驰而过,上面坐满警察。倏忽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黄灯一亮他便拨转车把追赶尾随上去。
果然,摩托车队在那间“日本进口汽车维修中心”门前刹住,警察们(这时他才发现还有几个穿工商制服的人)纷纷跳下车,只有一个人坐在最后一辆挎斗里没有下车。是金强。王胡庆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但不容多想,他支起车匆匆跑进了店里。
然而,车库大院空空如也,一辆车也没有了。并且他注意到,地面也未留下丝毫车轮印记,想必几天前便被细细打扫过。警察们正在盘问维修间的修理工。几个修理工紧张得面色煞白,全都满脸茫然。从那神情上王胡庆知道,什么也无须问,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全是局外人。
警察们不满地嘟哝着什么,粗暴地喝开好奇的围观者,纷纷上了摩托。金强依然坐在远处车斗里,似乎早已料定了结果,神情显得十分沮丧。王胡庆觉得金强朝他望了一眼,目光里灼射着一种恼火与愠怒。他迎着金强,与之对视,然而他却忽然感到自己的目光显得软弱无力。最后,他不得不低下头避开了。
西餐厅,黄处长没有来。王胡庆走到结帐台。结帐的服务员信是上次那男子。王胡庆臂时支在柜面上,向前探了探身了:“他没来?”
“谁没来?—;—;”结帐员茫然地抬着脸,好像从来不认识他。然而在那瞳仁深处,王胡庆还是看见有一种惊恐在闪动。
他恶狠狠地盯了对方一眼,转身离开了。匆匆发动起摩托,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发抖。他预感到事情也许发生了舛变。那预感似乎有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从他感觉深处弥漫出来。他觉得后背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
59
杨杨拿着电话很为纳闷了一下,难道不是它响铃吗?音响设备声音开得很大,震耳欲聋。胡岩正在听一盘美国黑人乐队演奏的滚石乐。当然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听,他只是想让响成一个个儿的爵士鼓鼓声充满空间,以此来驱遣掩抑他的烦躁与焦灼。刚才连拨了两个电话,他正在等待着结果。如果不是是王胡庆特意嘱告让等他,这一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坐在家里的。
电话里又没声了,杨杨撂下电话,手里还拿着那枚鞭炮。
是胡岩早上不知在哪个抽屉里偶然翻出来的,也许是前些年剩下的“闪光雷”。她要胡岩领她去放,胡岩哪有这心思?便哄道:“不让放,大人放,警察要管的。”
杨杨怏怏地下了楼。她想找于连生。在厨房里,于连生正帮姥姥往煤气灶上安装电子打火器。看来他也倒不开手,她便凑过去仅装看着,悄悄从灶台上摸起一盒火柴,转身飞跑着出了厨房。来到院里才听见大狗在叫,嗓子眼里发出威猛的呶咕声,沿着院墙不安地来回蹿跳。原来有人在用石子敲墙,她想起了那拖鼻涕的捣蛋男孩儿,便尖声稚气叫了声:“外面,别敲墙!”外面果然没有了。
老王胡琴正坐在墙根睡惺松地晒太阳。老舅在时,他可以经常过去跟他说说话儿,老舅去了黑龙江,他再无去处。他安身立命,赖以寄托心魂的乐器修理部,不须说早已彻底失去。
像现在这种无归宿的飘零感,他还从未有过,他觉得在这世界上,他好像真正是没有了故乡。这让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最不幸的,也许莫过于这种心境中的晚景悲凉了。因此,有一次,他瞅个空儿仿佛不经意地对儿子说:“以后,骨灰给我送回老家去吧。”儿子说:“你身体硬实,别想这些了。”他没说什么,只说了声“别忘了吧。”
大狗不安歇的狺吠得人心烦。他从马扎上站起来,过去找位皮面项圈,一把狗技进狗房拴住了。大狗窜挣得愈发凶狂起来,挣得铁链哗哗作响。老头回身刚要再去坐下,门铃响了,他去开门。杨扬说:“别开,爸爸不让再跟他玩了,他太脏。”
他没听见。
门被猛然向里撞开,老头被撞得翻身倒地。一个穿皮夹克的青年人迅速地冲进来一把抓住杨杨,双手一提便夹在了腋下。孙女吓呆了,不哭不叫,甚至小腿也没踢蹬。老头爬了一下,一把抱住皮夹克后腿,就势站了起来,皮夹克扭了几扭想挣脱,可是他发现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急了眼,身后的干瘪老头力气竟大得惊人,两条死硬的胳膊紧紧将他箍住。又更凶猛地甩了几甩。胳膊竟依然铁箍一样卡着。并且这时孩子哇一声哭出来,老头也像碎然醒过梦,大喊地声“来人啊!”皮夹克这才开始发慌,情急之下扔开孩子伸手抽出一把火药枪,看也没着从左肩上伸过去,砰地一声勾响了板机。老头胳膊软了一下,顺着腰滑下去。但马上它又更紧地箍住了小腿。皮克正自扭挣不脱,听见房里已有人说着话向外走来。知道里边保镖有枪,便愈发慌了,便手从腰里又摸出一支火药枪……
胡岩曲子听到一半。隐约听到外面响了一声,只一声,便不再响,那是支五响闪光雷。他不放心,赶忙起身下楼:“杨杨,小心别对着眼睛……”一边说身子刚迈出门坎一半,忽听砰地又一声爆响,门框旁一片墙皮进溅,同时他只觉耳朵热乎乎,用手一摸,满手鲜血,发觉耳朵少了一块。他立时明白了,飞身进屋大喊一声:“连生!快拿枪!—;—;”
胡芝跟连生冲出院门的时候,暴徒已跳进汽车,车子飞快地启动了。他们举枪搂火,轰轰枪声中,霰弹打在汽车后玻璃上,一些细碎的白玻璃碴应声送溅,然而它并没有被打穿。他们重新装弹,可是没待在跑动中再次举枪,汽车已七扭八拐转过一个街角迅速消失了。这时他们才想起倒在院里的老人。
“爷爷,爷爷—;—;”杨扬扎撒着两手站着,小脸煞白,声音都岔了。老人无知觉地躺在地上,额头正中,一个铜钱大的孔洞汩汩往外冒着血,细碎的骨碴和血沫糊在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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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胡庆赶到家时,父亲正直挺挺躺在床上。女儿紧紧缩在一个墙角,眼里一点泪水也没有,呆征木然。王慧过去,揽过女儿,望了丈夫一眼,一低头呜地哭出声来。他冲过去,跪倒在床前:“爸!爸……”
老人已永远不再能听见他的呼唤。脸上已被洗濯干净,神态安详,仿佛为临终前的一件什么事而感到欣慰。额头上盖着一方折起的手帕,王胡庆揭开那手帕,立时一个圆圆的深洞像枚烧红的铁杵刺进他的大脑。那圆洞已经没有血渍,边缘的骨茬很不整齐。王胡庆发了疯一般嚎叫一声,飞身窜起,从墙上摘下猎枪便往外冲。胡岩于连生含泪紧紧抱住他,从他手里掰去了猎枪,直到他挣扎得一下子瘫软下去,他们才把他连搀带架扶上楼去。安顿下王胡庆,胡岩便向于连生交待了须立即着手做的几件事情。第一要与电信局联系,查出故障尽快恢复这部电话线路。顺便在那儿给老舅拍个电报,让他火速赶回。然后去找下面几个人,让他们马上到这儿来,他说出了几个名字,于连生知道那是几个打手,但又都精明豪爽、很有头脑。
之后,胡岩说,这些都办妥就可以去公安局报个案了。口径要统一,调查情况,说什么也不知道,剩下的他们爱怎么就怎么样。不报不行,知道了更麻烦。老人得送医院太平间,那儿有冷藏设施。不过得等警察勘察完现场再送。好了,他让于连生把几件事复述一遍,之后就让他动身出门。
送走连生,关门上锁挂上保险链,然后他去放开了狗。大狗直奔院地中那滩血演,团团转着呜呜哀鸣。胡岩蹲下揽住大狗的脖子,看见大狗黑黑的眼睛里,闪着抱恨、哀怨和深深的悲伤。那悲伤湿亮地隐在一层泪水后面。胡岩两眼一热,只有在这里,跟大狗在一起、他才能让自己内疚悲恸的眼泪流出来。
该办的事都于连生去办,现在最令人担心的就是小杨杨了。过度的惊吓以及爷爷的惨死,无疑如飓风一样把她下意识中所有惊悸一并旋搅出来。孩子神志已有些失常。目光呆滞。
拒绝所有大人的抚慰,一个人无声地既害怕又不能自己地一次次伏窗张望院门,眼睛里充满着惊骇与恐惧。
王慧也几乎失常了,寸步不离跟在女儿身后,一次次埋住脸,失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