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没教过你勤能补拙啊。”
我气不过:“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小姑娘挑挑眉:“哦?那你给我背个《孙子兵法》听听!”
老子一个大老爷们还怕个小姑娘不成:“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小姑娘踹了我一脚,回头看了一眼寒光凛凛的枪头,我很没有骨气地忍了。一旁看笑话的李成泽哈哈大笑:“韩秀才,就是这个‘小人’压着你一头呢!”
我充满怨气地看了李成泽一眼,要不是因为他,我怎么会惹上这个煞星。
小姑娘在后面阴测测地问:“你是要大喊着‘我错了’围着军营跑呢,还是要背《孙子兵法》?”
受到腰后的银枪威胁,我决定君子能屈能伸:“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跑完十圈,我把《孙子兵法》从头到尾背了三十二遍。从那之后,这本兵书深深地嵌在我的脑海里,每每我看到“孙子兵法”四个字,就会非常想吐。只是,那也是我第一次将十圈完完整整地跑下来,小姑娘好像找到了好方法,每次在我围着军营跑圈时就逼着我背兵书。等到将我看过的兵书全都背完了,她还去了廉策副将那里,借了许多回来,那段日子实在是苦不堪言。然而,得了小姑娘的调教,我的武艺居然精进了不少,实在是福祸难辨。
那年冬天尤其的冷,塞外牛羊冻死的不知其几,连云关都出现了不少冻死的百姓。将军的营帐里不断有人来来往往,连小姑娘也经常被找过去。牛羊冻死,北狄蛮子无所依存,进攻云关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第一次,上了战场。
我在云关呆了三年,我可是直到上了战场我才发现,从前我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云关。每每战士打仗归来,总有人带伤,总有人消失不见。云关三载,我只看到马革裹尸的悲凉,而没有看到这些儿郎们报国的热血。
裹尸马革英雄事,纵死终令汗竹香。我突然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在战场上回来的兄弟们会瞧不起只能拿起笔杆子的读书人。
我在战场上没看到那些豪气冲天的壮语,看到的全然是厮杀、厮杀,厮杀!
根本来不及想什么生前身后事,敌人迎面而来,身躯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发地拿起手中的武器抵抗,只有杀了敌人,自己才能存活。战场上是最现实的地方,弱肉强食剥去了浮华外表,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等我回过神来,只看见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少说也有十几处,手中的剑也已经出现了好几个缺口。我身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我想不清了,那段记忆是空白的,完全没有杀人的罪恶感,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麻木。等到知觉归来,满身的血腥,让我一阵阵的反胃。
一柄银枪从我的斜后方穿刺而来,我这才看见一个北狄蛮子已经举着大刀在我身前作势要劈砍下来。那柄枪戳入那蛮子的咽喉,我看着他双目大睁,银枪抽出,滚烫的鲜血洒了我一脸。我如梦方醒,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见小姑娘一身暗色铠甲沾满血腥,冷冷地对我说:“想死就打完这场,随便找棵树上吊,懦夫没资格上英魂碑!”手下不停,言语间又收割了一个人的性命。
又是一波蛮子袭来,我无力再去想别的事,活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仗并不惨烈,我们被按着廉将军的指示突袭了北狄的一小支骑兵,人数上本就占优,又占了时机。前锋营并没有损失多少兄弟,但这些死去的,都是我们的兄弟!
将北狄的这一小队人剿灭,小姑娘沉着脸派人收殓了死去将士的尸身,当然也派了我。他们当中,有的人我认识,有的我并不熟悉。然而在出来之前,他们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儿郎,而不是眼前死气沉沉的断肢残骸。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看着还坐在马上的小姑娘,她脸上沾着血,身上也定然充满了硝烟的味道,这样的场景,她又见过多少次呢?
回到云关,我只觉得好像是重获了一世。小姑娘驾马在前,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将受伤的兄弟们安置了,将战死的兄弟登记在册,其余的都回去休息吧。”语气说不出的疲惫。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涌起一抹怜惜,却不知其所以然。军营里早就备好了热水,我去澡堂子里好好地将自己从头到脚清洗了一遍,却总觉得身上的血腥味洗不去。我回到自己的营房,看着落满灰尘的房梁,疲惫袭来,倒头睡去。梦里,战场上的那些场景一阵阵划过眼前,原本记忆不深的东西,慢慢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最后定格在,那个被小姑娘一枪刺入胸口的北狄蛮子脸上。张大的眼睛,赤红的鲜血,还有那柄银枪折射的冷光。
我从梦中醒来,冷汗打湿了整件内衫。
我看着自己的手,干干净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杀了人。
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还是无法入眠,我决定出去走走。云关军营外,那条河的另一边竖着数十块一人高的石碑,石碑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这些都是那些戍边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们留下的唯一纪念。
我细细看过这些名字,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一条性命,一个故事。
“第一次杀人,睡不着了?”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小姑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走到我身边,突然露出了笑容带着天真狡黠:“怎么这个表情?我过来的脚步声这么大,难道你就没听到么?”
我松了口气:“想事情太入迷了,没有注意到你过来。”
小姑娘摸摸石碑:“你看,今天要不是我帮你杀了那个蛮子,你也要变成这个石碑上的一份子了。”
我不无埋怨地开玩笑:“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上战场啊。”
小姑娘低着头,半晌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没想到她会向我道歉,上下打量了一会她:“唉,郑将军,你不会是中邪了吧。”小姑娘踹了我一脚:“你才中邪了。”
我被她修理过这么多次,对于怎么躲开她的脚十分有心得。
小姑娘没踢着,看表情有些不爽:“不过说归这么说,但是韩秀才,我是不会再把你调到别的营去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笑笑:“一听说将我调到前锋营的是郑将军,我早就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了。”
小姑娘斜着看了我一眼:“你是我问将军要来的,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那就拜托将军照拂了。”原本我以为她会叫我死在战场上,可是看她这么在军营里折磨我,又在战场上救了我一命。我看着她想,小姑娘其实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即便我可能会害她,她却没有害人之心。
“其实你也不必那么灰心,上了战场就能攒军功。等到军功攒足了,你抵了身上的罪,说不定就可以回家了。”小姑娘很认真地这样和我说,“只是说不定你那时就不想回去了。”
小姑娘不明白我想回商州的决心,我笑着告诉她:“可是我还惦记着我那个没长成的幼妹。”所以我一定要回商州,哪怕这条路是别人的鲜血铺出来的。只有回去了,才能将我身上强加的罪名去掉,士可杀,不可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