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之后吧,”沈执道,“虽比不上临安的繁华,小城里还是自有一番风味,集市里有家兔儿灯扎的好极了,到时候我们去看看。”转头问沉洹,“师傅要一起吗?”
沉洹摆摆手,“别别别,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我这把老骨头就吃不消了,人多了一推一挤,这不是要了我老命吗。”
“再说了,你们俩恩爱甜蜜,我过去不是煞风景么,说不定谁一不高兴了,我明天床底下就得出现一个写着我名字万针穿心的草扎小人了。。。死小子,你白我干什么,你们俩最近不是如胶似漆缠绵的很么,我上次还看到你。。。”
“师傅,”拿上一个芝麻月饼塞进他喋喋不休的口中,姜公子笑得和善,“老人家还是吃月饼吧,边吃边说,小心噎死。”
一旁的沈执红了脸,沉洹含着月饼,无言对青天。
华灯初上,生意人早早搭起了露天的篷子,开花散叶般依水星星点点,车水马龙,人人提着花灯喜笑颜开,烘的这平时安静的小城热闹非凡。
河上船夫撑着小舟缓缓前行,花灯星罗,随着水波微荡羞赧地盛开在小舟旁边。
街上人群大多携老带子,三五成群,人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偶尔有嬉闹的孩童兴冲冲地跑过,提着各种各样的灯盏嬉笑声叮叮当当洒了一路。
姜醴一身白衣,兴奋地左顾右看,生怕错过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玉簪、绣鞋、鲜花、山水扇。。。琳琅满目,走五步就是一家小摊,钻进去不经意瞅两眼便能捞到一手宝,几个纨绔公子站在旁边轻佻地扇着扇子,笑闹着挑选着珠翠凤钗,想必今夜又是良辰美景,佳人作陪。
有几个年约二八的姑娘调笑着涌进香囊胭脂的小摊,桃红色衣衫的女子拎起一张方巾,偏头对女伴说了什么,就遭到一群人的调侃打笑,姑娘红了脸,却是笑意翩翩。
杨柳树下有卖兔儿灯,花式繁多,鱼虫花鸟应有尽有,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扎着双髻,扯了扯一边女人的衣袖指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女子宠溺地点头递过钱,小男孩欢呼一声提着兔儿灯拉过母亲的手,兴高采烈便离了摊。
沈执看姜醴一直直愣愣地盯着一个兔子花灯眼冒精光,试探地问道,“要一个吧?”姜公子甩甩头,一脸不屑,“不要,哄小孩子的玩意儿,我拿来干嘛。”沈执看着他不觉好笑,自顾自递过去几枚铜板将这娇憨可爱的小兔子递到他手中,姜醴撇嘴,“说了不要了你还买。”接过手里却攥得死紧。
暮色渐深,街上更是喧闹了很多,火树银花,连东巷的花娘们都结了伴嘻嘻哈哈地跑了出来,香粉纱衣经过灯火辉煌的集市,惹得公子哥儿们纷纷驻足,眼波流转,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暧昧。
一群人聚在河边不知在干什么,姜醴好奇,扯着愣头青的袖子风风火火就跑了过去,原来是在放孔明灯。
年轻女子羞红着脸在纸上写上爱慕郎君的名字,中年夫妇低头细语,家和万事兴的祈愿跃上纸面,纸灯笼承载着无数人的心愿,颤颤巍巍地升向空中。
姜醴兴致勃勃地去买了一个孔明灯,沾了墨提笔就开始写,沈执见他写的龙飞凤舞,不禁问道,“你写了什么?”
姜公子笔走龙蛇,脑袋不抬,“没什么,就是跟老天爷交代一声,你生是我姜家人,死是我姜家鬼,要是你有逆于我恳请他老人家千万不要心慈手软,给你一个天打五雷轰就是。”
沈执吓得退了三步,“你,你怎么在上面写这么恶毒的话。。。”
姜公子摇头晃脑,不以为然,“哦?恶毒么,需要不要我在上面再写个五马分尸万劫不复?”
沈执一脸冷汗,“不用了不用了。。。”
灯芯被点燃,微弱地摇曳了几下变得明亮,店铺的老板笑眯眯地说大家一起放会更美,胖乎乎的手指比出三二一,不计其数的孔明灯摇摇晃晃,便飞上了天。
近在咫尺或遥不可及的心愿,在众人的目光下越飞越高,漆黑的夜空中像是被点燃般,烧成一片火红的海。
人们相拥或亲吻,眉开眼笑,欢度佳节。
手悄然被握紧,身边的青年身形挺直,明媚的火光落在他墨黑的眼眸中,熠熠发光。
姜醴抿起唇,看着满天的孔明灯,静静地与他十指相扣。
经过一家小摊时,姜醴牵着沈执走了进去,挑东西的时候,听得摊位老板在跟伙计念念, “听说金兵最近大举南下,攻破了好几个城池,唉。。。不知道会不会打到迟墨来。。。”
伙计叹道,“前线军心大散,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得过。。。如此看来,是要亡国了吗。。。”
老板慌慌张张捂住他的嘴,“别瞎说,这可不是我们这些粗人能够讨论的事。”
姜醴正跟他说其他事情,别脸一看却发现他的眉心锁的不成样子,显然是老板两人的话入了耳,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初见时沈执的誓言在耳边响起,姜醴心里一空,拉着他就往外面走。
一路上默默无言,沈执不知道自己哪儿惹得他生气了,姜醴走在前面,引着他往僻静的地方走,不过一会熙攘的人群就被甩在了身后,欢声笑语也听不见了。
沈执清了清嗓子,小心地问道,“阿醴。。。我们这要是去那里?”
姜醴不理睬,牵着他一直走,走过了深巷小街,伏岸杨柳,最终来到了一堵高墙外。
墙上爬了幽绿的藤蔓,盘根错节紧紧缠绕在一起。
大门外悬着一块匾,刚翻了新四个明黄色的大字映入眼帘。
静安书院。
姜醴扯了扯墙上的藤,说道,“书院里有一处夜景看过去很美,我们翻过去。”
沈执吃了一惊,心想这姜公子怎么连城中书院哪块风景独好都了解的清清楚楚,想必来时不知翻了多少墙,来不及细想,就看见姜醴脚点墙借力轻轻一跃便登了上去,小公子坐在墙头拍了拍手,回过头挑衅地盯了他一眼。
没办法了,上吧,沈执硬着头皮,攀着藤蔓也是一跃,不费力气上了顶。
姜醴笑了笑,“翻墙功夫不错,可以考虑收你为我的关门弟子。”
月光尚好,两人沐着银光蹑手蹑脚溜到了学院河边,静安书院依河而建,算是个清静读书的好地方,河水悠悠流过外围,姜醴寻了个位置,便拉着他坐了下来。
月圆如轮,高悬在半空,群星闪烁,衬着这寂静的夜里多了几分活泼,雀鸟栖在不远处的林子里,偶尔几声婉转的鸣叫,说不出的空旷怡人。
姜醴抱膝坐着,出神的问他,“愣头青,你看这美不美。”
“美。”
“每年的月亮都那么大那么圆,去年我还在成都潇洒自在,今年就流落到了迟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身边还多了个缺心眼没脑子的愣头青。”
姜醴扑哧一笑,额前的发丝被吹的扬起来,沈执看着竟有些移不开眼。
“不过总有一天,你也会不在的吧。”小公子嘴角上扬,眼里却没有笑。
沈执望向远处的林子,月光沾上枝桠慢慢地流下来。
“你就不能不去吗?”半晌,姜醴静静地问。
沈执没说话,寻到他的手,慢慢握住与他十指交缠。
“呵。”眸子一霎地漆黑映不出万物,唇口一张轻轻念。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愣头青你说,月亮上会不会真有嫦娥?”
沈执一愣,迟疑了片刻说道,“如果真有嫦娥,那一定有吴刚陪着她。”
姜醴笑了笑,眉眼低垂,“你说错了,陪她的不是吴刚,是那只兔子。”
转眼看,小公子眉梢点情,目光却好似掩了几重山几重雾。
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触到他如玉的脸,有些退缩,姜醴转过头与他对视,彼此眼眸中都映着对方的面容。
呼吸清晰可闻,都快要陷进他清浅的笑意中。
扶住他的头,一点点地凑近,空气暧昧地升温,沈执觉得什么东西渐渐地在身体里烧起来,烧得他头晕目眩。
双唇即将相触的时候,沈执感到心砰砰砰砰都快要跳出来。
“谁在哪里?”苍老急切的声音倏地响起,远处黑影提着一盏灯吼着嗓子向这边走来。
姜醴“坏了”一声,身子一歪,就从石头上落入了水中,沈执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他拽了下去,扑通扑通溅起两朵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