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一定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他说晚饭后我们一起在书房看书,然后他感觉很困就靠着我先睡了,结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我就坐在地板上看月亮。
“就这样?”
“嗯。”梅曼看着我,一副你还想会怎么样的神情。
“我有没有说什么?”
他将蕃红色长发拨到耳后,笑得有点让人寒毛直立:“看月亮——你只说了这三个字。”
难道我真的是在梦游?据我所知我应该没有这样的习惯——我挖掘了一下自己空荡荡发白的大脑,倒真觉得我可能是被梅曼传染了失忆症。
“小梅曼,你有没有觉得——哇……你干什么?!”
梅曼持续着他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把被子蒙到我头上。
“你在干什么……”我试图把被子拿下来,不过梅曼的速度更快,他把我整个裹在了里面,还裹得很紧实。
“放开!”
“给你做个茧。”他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
“放开我!”我挣扎着,梅曼皱起眉头,我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激动了。
“对不起……但是你做茧干什么,我又不是蝴蝶……”我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无奈地看着他,难道我和他有代沟了吗?
他哼了一声,抱着手臂,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让我有种他在用高精仪器分析我是不是蝴蝶的错觉——他这样真有气势,但我是他的监护人,绝对不会因为这样就被他镇压。
“你到底怎么了?”
他显然是在发脾气,但是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发些什么脾气。
可是他不回答,只是那样瞪着我看。
我动了动,发烧的时候真的让人很没力气:“梅曼,别闹了,这样我怎么活动。”
“那你就别动了。”
“那怎么行……”我苦笑着看他,“快把我弄出来。”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喂你,你想看书,我可以念给你听,你要是冷了,我就把你抱到炉火边上,你要是发呆——反正你发呆的时候也不会动。你什么都不用做,等到睡觉的时候我会抱你去睡觉。”
“……”我想这就是小孩子的倔脾气,我有点好笑地看着他,“那上厕所呢?”
他忽然对我瞪大了眼睛,金绿色的妖精之瞳圆鼓鼓,然后他撇开头,我只能看见他发红的耳尖。
“好了好了,帮我解开。”
他又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蹲下来,粗暴地把裹在我身上的被子弄下来。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雾气朦胧,委屈地看着我:“你把自己弄病了!”
我恍然大悟,他是在担心我。
我伸手抱住他,他的头就抵在我胸口,发出闷闷的说话声音。
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上次就是这样,我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的时候,他会感到无比恐惧。
我又吓到他了……我苦笑着,明明决定在他离开我之前,尽量给他留下美好的回忆。
“梅曼,我没事,只是感冒而已。”
“你那么烫!像是燃烧起来……”他整个人蜷缩着。
燃烧……我的脑中闪过那片火海。飞灰盘旋,之后是连灵魂都要灼烧掉的热浪。
“对于人类来说,感冒真的只是小事。”我把下巴抵在他的头上,用最轻柔的声音这样说着,“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他静默不语。
死亡对于他来说,是无法越过的障碍。
……
安娜离开的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感冒状态下度过了。
梅曼几乎每过十分钟就要给我测一次体温,最后我终于忍无可忍——就算他摆出很无辜可怜的神情也不行——“梅曼,再这样下去我会精神衰弱的……”
“那是什么?会比感冒厉害?”
“厉害得多”我严肃地说。
他想了想,这才终于放过我了。
不过这还只是不再高频率地帮我测体温而已。
其它诸如喂我吃饭,不准我随意走动,要我喝大杯大杯的烫人热可可——据说这是以前金太太曾经提到过的。然后还灌我喝大碗大碗的姜汤——这是我提到的。
我真是自作孽……
“苏,不要乱动。”
“……”我默默地回到原位。他不再用我生病了所以就应该躺着不动的理由了,而是对我说‘苏,能够帮我个忙吗?’语气那么真诚,我一时心软居然就答应了。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我仍旧是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准动,因为我是他的作画模特。
“这样过着被子埋在床里的样子有什么好画的……”
“闭眼,”他瞪了我一眼,“我要画的是你睡着的样子。巴顿先生告诉我,每一个细节都是对画技的磨砺。”
我只好又闭上眼睛,决定再不跟艺术家争辩。
——等到哪天梅曼也尝到感冒的滋味……诶,还是算了,如果梅曼连流的鼻涕也是宝石,这种情况我可不想看到……
……
安娜在回来之前梅曼给她打了个电话。紧接着,安娜原本打算离开一星期的时间缩短成了五天。梅曼对她说我病得很严重,所以她匆匆赶回来。
而实际上我的感冒已经基本上好了,只是偶尔还有点咳嗽。
因此梅曼又开始疯狂地给我煮蜂蜜茶喝。
此时此刻,安娜正坐在我床边帮我削苹果,梅曼坐在自己的画板前面。我看看他,他皱着眉回我一个冷淡的眼神,放下画笔走了出去。
安娜看着他的背影轻笑出声:“你们吵架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最近梅曼在想什么我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了。难道是因为安娜只关心我冷落了他所以生气了?
真是个小孩子,难道不是他故意夸大了我的病情把安娜叫回来的么……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病得快要死了,吓出一身冷汗来。”安娜打趣说。
我也感到无可奈何:“他没有见过别人生病,所以很紧张。”
“他可真粘你。”安娜又开始掩嘴笑了。我始终觉得安娜有那么一点不为我知道的恶趣味。
“苹果。”她把削好的苹果放到我手上。
“谢谢。”
“我准备继续音乐的学习。”她忽然这样认真地对我说。“上周我去向我的导师道歉,他原谅了我,愿意继续教导我。”
“我会期待你的个人演奏会。”
“嗯。”她看着我,绽露一个明媚的笑颜,“苏,梅曼说的没错,当你笑的时候,就仿佛唯一的光。”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所以就疑惑地看向她准备开口询问。
但是她没有给我询问的机会,而是俯过身来,吻了我。
四十七
那只是个稍纵即逝的吻,轻薄得仿佛幻境。
“对不起。”安娜垂下头。“我想要个告别礼物。”
“什么……”我发现我抓不住她话里的意思。
“我想你经历过非常痛苦的事情,所以你善意的心就更加容易包容别人。包容一切哪怕最微小的疼痛,从你的笑容里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全。正是这样我才会被你吸引,但是我到现在才意识到,这是追逐你的庇护,而不是爱你。我想我无法为你分担你所经历的,也许只有梅曼可以。”
我想我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却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仿佛隔着一层轻纱,安娜端庄地坐在我面前,相隔一道时光的壁障。
“明天我就离开小镇了。请不要送我,苏。你该尽到监护人的职责,好好照顾梅曼。”
明天?这样匆忙……
可是为什么由我来照顾,梅曼不是说要和安娜一起离开?
她站起来,退后一步,依恋地看着我。
“苏,再见。”
打开的房门外,梅曼安静地站立着。安娜对他点了点头。
我能从她的侧脸看见一丝忧伤又欣慰的笑容。
“下雨了,我送你。”梅曼侧开身让她出门。
“嗯,谢谢。”她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像逃跑一般脱离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