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小理一说恶心,郑好就再也不敢往下说了。
郑好还说……
怎么搞的,这一晚脑子里全是郑好。
小理瞪着眼睛望着无边的黑暗,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发现了一个她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实——从“飘”中出来的那天起,她就被郑好的言论诱惑了,俘虏了。
然后,她又发现了一个让自己感到害怕的事实——郑好这些天说出的话正是她自己不敢说出的想法。
郑好是同情自己的,不是吗?
郑好是最有判断力的,不是吗?
郑好同情自己的不幸,就说明自己真的是不幸的,不是吗?
小理的眼泪汩汩流出,她觉得自己好苦啊,苦得像一根黄连,苦得她自己都可怜起自己来了。 (140625)
日期: 03/14/06 20:13
健康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儿女的健康是父母的福分,父母的健康是儿女的福分。
杨金山的家就像是病房,桌子茶几都摆上了药瓶。屋里的空气也像生了病,味道怪怪的,污浊不堪。寒冬腊月,没法长时间地开窗。小理觉得富含各种病菌的气体被她和丈夫、孩
子吸入肺里,就像喝了从患者嘴里吐出来的口水。
敏感的小理老毛病又犯了,她终日被恶心困扰着。她更心疼女儿,她恨不得代替女儿去呼吸。
流感就像一场飓风袭击了原本就根基不牢的杨金山和齐素清,他们终日愁眉苦脸,无精打采。这种病态的表现完全失去了几年前的表演痕迹,他们真的老了,已经没有力气表演了。
疾病是死神的同党,甚至比死神更狰狞更可怕,人们在疾病面前如同在死神面前一样束手无措。
杨金山的排泄系统出了严重的故障,疾病剥夺了他正常小便的权利。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便池边,闭着眼,仰着头,像在绝望地等待着上天的裁决。
有一天早上,小理急着上厕所,去了好几次,都发现公公还站在那里。足足有二十分钟,小理才听到一阵如稀疏雨点敲击破铝盆的声响。杨金山表情痛苦地从厕所出来,扶着墙往屋里走,裤子都没系。
齐素清则是呼吸系统出了问题,她的整个身体变成了一个痰盂。她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痰。水池、便池里都粘着她的痰迹。
一次,小理要出去倒垃圾,在把垃圾袋口系严的时候,她的手触到了一团凉丝丝滑腻腻的东西。小理以为是她早上扔的烂苹果,仔细一看,竟是黄黄的一块粘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用说了,我们的王小理小姐吐得一塌糊涂。
齐素清听到小理的呕吐,急急地出来看究竟,“怎么啦,小理?”
小理摆了摆手。
“是不是怀孕了?”齐素清紧张地说。
小理又摆了摆手。
“那是怎么搞的?”齐素清一边说,一边又咳嗽起来,然后,绕过小理的头,啪地把一口痰吐在小理吐出的污秽物上。
小理匆忙漱了漱口,回到自己的房间,扑通一声俯卧在床上。
“妈妈,怎么啦?”陶陶吓了一跳,拍着小理的后背。
小理的眼泪瞬间就打湿了床单,但她不能让女儿看见。她尽量用正常的语调说:“妈妈在和你捉迷藏呢!”
陶陶在捉迷藏的时候,就是这样,随便找个地方把脸一埋,就喊:“藏好了,快来找吧!”
陶陶看见妈妈在学自己,哈哈大笑。
小理的眼泪由小河变成了瀑布,她随手抓过一条枕巾,塞在自己的脸下。陶陶发现妈妈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以为小理也在乐不可支,于是笑得更欢了。
笑了一会儿之后,陶陶用力掰开妈妈的手。眼前的妈妈满脸泪痕,乱发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上,陶陶立刻怔住了,她不解地看着妈妈,怯怯地叫着:“妈妈,妈妈……”
女儿轻声叫着妈妈,小理努力挤出笑容,夸张地哈哈哈个不停。陶陶又立刻学着小理的样子,再次“哈哈哈”地笑起来。
孩子的笑永远是由衷的,真实的,富有感染力的,小理最终还是被女儿的笑打动了。
忍耐,忍耐……公婆的人生已经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冬季,自己就要不可避免地与他们共同体会人生冬季的萧索和冰冷。
小理笑着亲吻着女儿温热馨香的小脸蛋,心里充满了寒意。 (140625)
日期: 03/14/06 20:13
寒假的第十二天,小理正在厨房做晚饭,陶陶在屋里大声喊:“妈妈,郑好阿姨的电话!”
小理一阵高兴,她正好在想念着郑好呢!
“嗨,你看你女儿,真是个小精灵,我并没对她说我是谁。”郑好在电话那头称赞陶陶
。
“我的女儿,能不机灵吗?”小理捎带着把自己也夸赞了一下。
“美的你吧,孩子要像你就糟了,杨王氏,未老先衰!”郑好批判小理。
“哈,这么长时间不见我,不表达思念之情,还抨击我,这让小女子我怎么能接受?怎么能接受呀!”小理学着京戏里受了委屈的小旦。
“看来王小理同志最近心情很好嘛!”
“哎呀,什么好不好的。”小理放低了声音,“水深火热。”
“又怎么了?”郑好严肃起来,郑好永远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小理本想把杨金山前列腺炎急性发作住院的事情告诉郑好,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没什么,逗你玩呢,一切都挺好。”小理乐呵呵地说。
“小理。”郑好的嗓音突然露出了真实的沙哑憔悴。
“什么?”
“小理。”郑好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
郑好仍是沉默,小理预感郑好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郑好,有什么和我不能说的呢?”
“小理。”郑好突然啜泣起来,“小理,我,我怀孕了。”
天啊!最让小理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悲观主义者王小理有一个特点,她经常下意识地根据自己或别人现有的生活状态推测出下一步每个人将会面临什么样的不幸。小理没有诅咒别人的意思,她只是觉得人生的确就是苦大于乐的,痛苦的出现率要远远大于快乐。
“小理,别唠了,菜煳了!”齐素清的喊声传来。
“知道啦!”小理捂住话筒,扭头应付了一声,然后继续和郑好的谈话,“到医院检查了吗?”
“我现在就在医院,刚刚看完化验结果。”
“什么时候手术?”小理知道,郑好肚子里的孩子是没有生存的权利的。
“明天。越快越好,你说呢?”
“你没告诉老孙?”
“他出差了。”郑好说。
就是老孙不出差,郑好也会先斩后奏——因为他们的孩子不能属于自己的父母,只能属于命运。
“明天我跟你去医院。”小理说。
“小理……”郑好欲言又止。
“说吧!”小理仰起头,让眼泪流回去。
“不知为什么,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你。”
“我也是。”小理说着,发现齐素清已经站在她的身后,正在侧耳倾听她和郑好的对话。
放下电话,小理冲进阳台,阳台里缭绕着一股黑烟,炉火还在燃烧着。
锅里的菜是蒜薹炒鸡蛋,是杨金山钦点的,现在已经和铁大勺的颜色一模一样,几条死虫子似的趴在锅底。
送饭的时间就要到了,怎么办?小理琢磨着是否应该再去买一些蒜薹回来。杨金山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说出蒜薹炒鸡蛋的,小理想起自己小时候发高烧时,曾经因为没有吃到山楂罐头而失望地哭了好久。
杨金山和小时候的自己不是一样吗?病中的人无论老少,都像孩子一样渴望无微不至的关怀啊。
小理立刻毫不犹豫地奔向菜市场,她要让病中的公公吃上最美味的蒜薹炒鸡蛋。 (140625)
日期: 03/14/06 20:14
郑好已经先于小理到了医院。
目光穿过人群,小理一眼就看到了身材出众的郑好。她穿着褐色的收腰羊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