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云爷这么好,班主不给啥奖励么?"小厮笑的有些怪异,他终于微微侧过头挑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云爷昨个儿还说想您了呢……我添水时悄悄听见的,呵呵。"小厮笑的暧昧,"在人前云爷的性子可不会说什么,只是心中肯定怨您了,您今日回来了还不赶紧去安慰安慰?"
"哼,多嘴多舌。滚去倒茶。"他淡淡哼一声,小厮笑着答应然后走开。他依旧靠在柱子上,幕布终于掀开,那个身影在台上行动款款,袅袅婷婷,如此身段……他想到了握着他腰的柔软,深深的笑了笑。
"你,快去给我倒杯茶来!""还有你!给我把椅子摆好。""还有那个,就是说你呢!躲什么!去把这个镜子给我换了,我看不惯!"还穿着戏服的人横行霸道的走在后台,完全不像是台上那个轻步慢走的女子,颐指气使的指挥着众人,才不管是小厮还是同样的戏子。他是名角,他是台柱,他是班主的人,没人敢惹,只是一贯的窃窃私语罢了。
"都在那儿说什么呢!别唧唧歪歪的烦人!"他甩着手几步走到镜子前坐下,气哼哼,"谁安排演这么长一出戏,都不知道累的吗!"他一边骂着,一边拆下自己头上戴着的发簪,拆了几下没弄下来,又气急败坏道:"到底有没有人长眼睛来帮我卸妆的!"众人都不敢说话,谁也不想去触这个眉头。
"我来。"就在众人推三阻四的时候有人在门口接口,声音低低的。连他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众人则都退的更远了,来人挥挥手让闲杂人等退出这个独立的休息室,众人知趣的离开。
他坐着不动,他缓缓走近,灵巧的手指放在他的发丝上,"今天唱的真好。""那当然。"他哼了一声,仍旧老大不高兴,斜过眼睛借着面前的铜镜瞅他,"怎么,大班主终于舍得回来了?又去哪些街头柳巷转悠了?倒是说给我听听。"
"哈哈……哪里是去那里,我是去办你的事了。"他手指屡过他的发丝,小心的帮他拆下发簪而不弄痛他。
"我?我什么事?哦~我知道了,一定是跟别人商量着怎么把我卖了吧。"他冷笑。
"唉……行云,你就不能不跟我这样说话吗?"他绕到他身前,笑了笑,"正好相反,有人想买走你……不过,我怎么能同意?"
"哼,是么,我看你巴不得……"行云说着忽然失了声,他看着俯□来亲吻在他眉心的人,眼神渐渐温柔下来,迟疑的说:"你、你……我还没卸妆,亏你吻的下去。"
"我们不一直都是这样么?你啊……我真不懂你,为什么不肯给我看你卸妆之后的样子。"他摇摇头,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呃……我……"他有些不自然的转动眼睛,"我唱戏时才是这样的我,我卸了妆就是不一样的人,你……万一不喜欢呢。"
"我说过了我不会。"他轻轻磕他的额头,"我真的不会……"呢喃着,他亲吻他的额头他的脸颊他的嘴角,"让我看看……好不好?"
一句"好不好"问的当真柔情似水,百炼钢只怕也化成绕指柔,只是行云咬了咬唇,仍旧摇头,"我……我没勇气。或许有一天……会的。"
"呵呵,好吧。"他侧过身拥抱他,凑近他的耳畔,暧昧的轻声问,"今晚……去你家里过夜,好不好?嗯?好不好?"
"唔……好啊……"他低头笑了,也偏过头去,"那我明天演什么?你有安排么,可别误事。我记得……是水袖的功夫啊,跳高架的,得准备。"
"嗯……"他迟疑了一下,忽然直起身来,"行云……你,你明天不演那个,我安排了你演一出文戏,唱功戏,你没问题的。"
"什么?为什么!"行云当即变了脸色。他皱皱眉,有些艰难的解释,"我是想……你毕竟,不年轻了,这些水袖的,跳高架的,太危险了,还是……"
"哦!我记起来了呢,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我已经这么老了呢~"行云眯起眼睛,扯着嘴角笑,"对啊对啊,我已经老了,你最好去找那些又年轻又能跳的孩子们去!我也就混个文戏随便唱唱就是了。"
"你……别这样好吗?"他颇有些头疼的看着他,他就猜到他可能是这样的反应,才迟迟没敢告诉他。行云吊起眼角,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恶狠狠的道:"我能跳!水袖也好,高架也好,我能跳!我告诉你,我就算老到牙齿都没了也能跳!你要是嫌弃我老了就滚去找那些年轻的人去!滚吧!"
"行云~"他无奈的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我们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是担心你,你不老,只是毕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小伙子了,这东西是有危险的……"
"放开!"他使劲挣扎出他的怀抱,跳了起来,咬牙喊道:"你知道那些人都说我什么吗!还是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有人还欣赏我的唱功,可他们都说——行云已经老了不行了,现在也就还能听听他的嗓子了,别的功夫再没有什么了!我偏要跳给他们看!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我告诉你!我说了我能跳!"
"好好好,你能跳你能跳。"他说着,又伸出手去拉他,然而这听在行云耳中却更不是滋味,他本就忍不了别人的说法更忍不了他这样的态度。
他摔开他的手,反手脱下戏服,只着白色单衣的他看起来特别单薄。他也不再卸妆,大步向外走去。他怔了一下,赶忙追了上去,一把抱住行云,额头抵在他的背后,温热的气息尽数贴着他的脊背,他感到了行云的单薄和冰凉,"行云……别生气,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行云怔怔的不动,喃喃着说,"他们还说……过几年,行云连嗓子都没了……那我还有什么……行云什么都没了。"
"你还有我,还有我。"他抱着他,不断的亲吻他的额角,"我知道你行的,明天你来演,证明给他们看。他们胡说的,我知道你行,我一直都知道。"
行云许久许久没有说话,然后又忽然回头一笑,"你不是说要住我家,来吗?"
行云的家是个二层的小楼,有着繁复美丽的雕花,他很是喜欢。
黑暗中他紧紧抱紧怀中的行云,深深与他亲吻,然后抚摸他脸上画着的薄薄的一层脸谱,不禁好笑,"虽然都看了这么多年……每次还是想笑。干嘛每次都给自己画上个这个?"行云的呼吸声有些重,皱着眉不说话。
他抚摸他的脸,还是有着担忧,"明天你千万小心……""你又说。"行云不乐意的睁眼看他,他摇摇头,笑而不语。
行云看了他半晌,忽然勾了个妖娆的笑容,"我让你没机会再说……"他凑上去,吻住他。
☆、二>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他连连摇手,"行云你听我说,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必须拴上绳子,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我拒绝。"行云摆手,看都不看他,只是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判断自己是不是该上场。
行云虽然总是脾气很大的样子,但对待演戏是真的认真,早早的便来将一切都弄好了,长长的水袖衣衫,软软的垂着地。只是他来了后望着那高高的架子半晌,认真的说:"等会儿跳的时候我不要加任何绳索。"一句话点燃了班主,众人都看一向冷静的班主急得直跳脚却拿他没办法。
"行云……你听我说好不好?这不是别的问题,也不是说你什么,就算是年轻的演员也是应该……""我原来用过吗?"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行云扭过头来打断,他哑然,行云之前还小的时候确实从来没用过,他是极其优秀的人,又如此心高气傲,怎么可能用绳索。行云看他一眼,扭头走向后台,"就要到我了,谁来帮我定个状。"
班主挥挥手,赶忙有人巴巴的赶了上去。他却急的在旁边转来转去却想不出办法来,他知道行云倔起来可真是谁都劝不动,然而让他在旁边这样看着简直要他的命了。他还在转悠呢,行云已经定好了妆,走了出来站在台布边上,马上就是他了。
而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眼神四处看着,一眼扫到行云的手,他纤长的手指竟然也在微微颤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的心反而静了下来,用力的握了他的手,"你可以的,我相信你。"行云缓缓回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空白,"……嗯。"
他听着前台响起了巨大的鼓掌和喝彩声,大约是知道该行云上场了,他本来喊着发着誓他绝对不看他不敢看,然而那边行云才一走出去,他这边就忍不住掀开了幕布的一角。按理说,这是绝对不允许的,然而这个时候倒也没人敢去说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先找到他,就忽然看到一条身影纵身跃了下来。伴随着二胡清洌洌的调子,行云,他的行云。
就那么纵身一跃,水袖从他手中飞起逶迤在身后,飘成长长的一片幕布,衬出他绝世的身姿。他那一刻的神情,平静而肃穆,就像是一个殉道者,在做着最后的庄严祈祷。他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他就要这么飞去了,就这么拖着长长的袖子,从他眼前飞走,永远永远的离开他的身边。
然而他终究是没有。
行云飞起又落下,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又恍惚觉得他一脚踩在了他的心上。行云他……终究是心疼他的,所以他只是轻盈的踩了一下,身子有个轻微的晃动,却很快稳住身形,然后回眸、甩袖、婉转、低吟……一气呵成。
"啊……"他用力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被小厮一把拽回来,小厮无奈的笑,"班主啊……您再探身子就要出去了哦。"他似乎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