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望着裕太妃忽而转晴的脸,讪然一笑,道:“哀家与你相处数十年,怎么也算是知己知彼了。”她起身,撩了下裙角,对裕太妃说:“天色不早了,哀家先回宫了。”转而又对染秋道:“你吩咐着小秦子去御膳房再为太妃做几道小菜,记住,口味定要清淡。”
裕太妃起身,双手交叠福了福身,眼中的一种傲然如冰天雪地孤立独生的雪莲,她看着起身的太后并未有挽留之意,连虚伪的客套话都免了,“臣妾谢太后关心,太后慢走。”她原本因着怒气憋红的面庞转眼间变得淡然而镇定。
“娘娘,您喝口茶压压火。”香盈小心翼翼的端着茶盏递到裕太妃面前。
裕太妃面无神情的接过茶盏,直直望着殿前守门的太监,眼神闪着凌厉的杀气,香盈会意,知晓他今日是躲不过了,忙喊道:“小李子。”
小李子笔直的身子明晃晃抖了下,遂弯腰颔首小步走到殿内,他心里早已感觉不妙,忙知趣的“噗通“一声跪地,道:“主子饶命。奴才绝对没有下次了,主子饶命……”
裕太妃搓了下手指上的护甲,冷哼一声,语气不带一丝同情的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是你已知错,那便将地下的东西吃完,此事就算了了。”
“谢主子,谢主子饶命。”小李子忙伏地蹭到桌边,捧起地上粘稠的碎沫豆腐渣便往嘴里塞。
裕太妃柳眉一挑,眼中刮过凌厉的怒火:“本宫看你是没听清楚本宫说的话,本宫命你将地上的东西吃了。”
香盈眉心一皱,眼中一惊,那地上……地上除了豆腐的碎渣,还有打碎的玉碟碎片,且不说将这碎片吃下,便是将它放在口中嚼几下,也会鲜血淋漓,若是咽在肚中,定会肠穿肚烂……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静观其变了。
裕太妃低头喝了口茶,抬头间看着小李子犹豫的表情,便鄙夷说道:“怎么?你不是让本宫饶了你?”
小李子心脏剧烈的颤抖,他知道若吃下这东西,还有些机率存活,若是不吃下,怕是死无全尸了,他小心翼翼捡了片碎瓷,放入口中,嚼了几下,只听细碎的瓷声磨过唇间,尖锐的棱角刮着他的舌苔,划着他的牙龈,他的左唇角留下了一丝斑红,而后是右唇角的血丝顺着脖间往胸前淌去,他紧握住双拳,面目已然疼痛的扭曲。顷刻间,已分辨不出哪里是双唇,他整个下巴都流淌着浓浓的腥红,小李子咕噜一声将口中之物咽下。香盈不忍看见这样残忍的画面,她刚欲闭起眼睛,却听见小李子一声干呕的声音,随即他便捂嘴起身向殿外奔去。
裕太妃不屑的看了一眼,喃喃道:“若是寿康宫的奴才个个都这样松懈,连门都守不住,本宫还要他们作甚?”
香盈不言不语的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忙冲走进来的月莱使了个眼色,月莱会意,淡淡道:“奴才们是被娘娘的威严震慑住了,才未做好份内之事。娘娘何必跟那奴才动气,气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
裕太妃不予理睬,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太后从寿康中出来时,本想直接回慈宁宫,可却突然想去养心殿看看皇上。
养心殿的灯火通明,门口的奴才本有些无精打采,抬眼间看见一抹明黄,忙一个机灵的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弘历本在批阅奏折,忽听门口的通传,忙放下朱笔,对走近来的太后恭敬一笑:“皇额娘怎么这么晚来了?”
“哀家刚去寿康宫看了看裕太妃,本想回宫,可念着皇上近来夜以继日的忙于政务,便来看看皇上。”太后望着弘历,眼神流露出浓浓的慈爱之情。
“皇阿玛‘以勤治天下’,朕刚登基不久,朝中诸事,难免生疏,若不勤家理政,恐负皇阿玛所托。”
太后面露赞许,点了点头。
“皇额娘怎的想起去了寿康宫?”
太后抿唇,转而长长吐了口气道:“先帝在的时候,裕太妃便与哀家争了一世,如今虽是大局已定,但哀家也不得不留心着些。她阿玛身为管领,不免与各位将军走的近些,和亲王虽安分守己,但近日也接触朝政,荣亲王虽是闲散逍遥,但门客众多,虽然兄弟情深,但圣祖爷在世时,八子夺嫡伤及惨重,这……众观全局,皇上也应早些准备着些。”
弘历面色凝重,旋即温和一笑,浓密的睫毛扫过深不见底的黑眸,“皇额娘不用担心,儿子心里有数儿。”
太后破颜一笑:“那哀家便可颐养天年了。”
“如今大局已定,儿子思量了许久想早些立太子,这也可稳稳朝心。”弘历看着太后眉眼间的笑意,便想趁这时候提提此事。
太后手端茶盏微微停在半空,缓儿神态自若望着弘历道:“不知皇上意欲何为?”
“儿子认为立贤不立长,永琏虽是垂髻之年,但聪明贵重,气宇不凡。定是人中之龙。”弘历谈及永琏,神采飞扬。
太后上扬的唇角缓缓移平,她低眉掠了下漂浮的茶叶,淡淡道:“墨心前些日子来给哀家请安,哀家瞧她面色憔悴,便多问了几句,原来是永琏犯错,惹了墨心忧心。”
“皇额娘说的事,朕知晓,小孩子顽皮,难免犯些错误,日后严加管教定能成大器。”
太后勉强一笑,不语。
弘历看见太后面色有些凝重,沉默顷刻,复道:“不过……顽皮归顽皮,撒谎倒是让人担忧,那便再观察些时日再议吧。”
太后的面色缓和,淡淡道:“皇上不及而立之年,过些时日再议也可。”她起身,看着面容有些倦意的弘历,心疼的对他说:“夜里风凉,皇上勤加理政是好,但也要保重龙体。”
“恩,儿子知道。”
“那哀家便先回宫了。”
弘历点了点头道:“儿子恭送皇额娘。”
染秋扶着太后走在漆黑的宫道里,虽是有个小太监在前面掌灯,但也有些寒森森的,她看见前方有几盏若隐若现的灯火,心中正吃惊,便听见太后问:“这么晚了,是谁在宫中走动?”
染秋摇了摇头,道:“可能是守夜的奴才吧。”
一阵夜风袭来,不禁让人的毫毛立起,染秋看着前面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一个小太监掌灯走在前方,另一个小太监在后面推着车,思量间,两人便走近了她们的身旁。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掌灯的奴才打了个千儿。
染秋瞥了眼她身后的车才发觉不对,那车上躺的明明是一具尸体,染秋忙用手挡在太后面前,紧张对掌灯的太监说:“还不快推走,现下是夜里,别惊了太后娘娘。”
小太监知趣,忙冲身后的太监招了招手,车轮碾过青石板咕噜噜作响,染秋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冷飕飕的风正巧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揭开,那张在昏黄烛火下露出的脸,唇边似还流着未干涸的血迹。
“染秋,是谁?”太后好奇问道。
染秋一惊,脊背发凉,吞吞吐吐道:“娘娘,是……是寿康宫的小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