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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已干,我又忍痛咬下一口,挤出殷红的鲜血,以血成书,在绢布的空白处写下几个夺目小字:嫣与岚,情不移,长相守。
短短几个字,诉尽了我今生的愿望,让我无尽的遗憾,在这用自己的血画出的天地里,得到弥补!
画得过于专注,不知何时地上多了一道人影,笃然抬头,瑞儿正在身边哭泣。
“你怎么来了?”我慢慢将铺在地面的血画收起。时至而今,已经不在乎她看到什么了,就算她知道我还在想着宸岚,就算她马上跑去告诉宸旭,我也不怕了。
她已顾不得回我,惊且心疼的蹲下,掏出怀中帕子,将我烂得吓人的手指包了起来。一面包着,一面失控的落下豆大的泪珠。
泪水打湿了浅绿色的罗衣,她才轻轻拭去泪水,低声道:“皇上已经恩准,由奴才来照顾主子的一日三餐!”说着,她打开手中的食盒,架好,将几样饭菜摆放在顶层。
我哪有心情进食?只默默叠着我的画帕。
瑞儿瞧我一眼,终于隐忍不住,怨声道:“别再想着那无情王爷了,他不管你了!想也白想,画也白画,疼也白疼!”
我仍默然摆弄着血画,不屑出声。
她见我已黯然至此,心有不忍,默了默,柔声道:“主子,实话告诉你吧,你出事后,奴才去过浚南王府,想求王爷来救你,可人家王府的人根本就不让我进。王爷的贴身丫环还说,王爷有话,他这一生,最不想理的人就是小姐你了!”
我仍然不语,心中却有波澜起伏。想不到,瑞儿会为了我去找宸岚。更想不到,宸岚不肯接见。
第十章 惊睹血荷两心知 (13)
他不愿意再理我了!亲眼见了我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怎么还会理一个水性杨花之人呢?他没有错。
怨只怨,我们有缘无份。
我低头望着叠好的画帕,视如生命般摩挲着,问:“瑞儿,你为什么去找他,是不是,皇上决意降罪于我?”
瑞儿将餐盒推置我的面前,道:“先吃东西吧!”
我道:“瑞儿,别再把我当主子看了,也别再想我还能逃过这一劫。有什么,你就告诉我吧,我不想死得糊涂!”
闻言,瑞儿刚刚擦干净的眼角再次涌出泪水,饮泣着,将外面发生的事告诉了我。
禁宫四处紧闭,光线黑天白天一样昏暗,却怎的,都比不上宫帏的黑暗。瑞儿告诉我,现在宫里宫外,许多人都想要我的命……
千婉长公主死了,镇国候口口声声的要皇帝严惩凶手。太后也向宸旭施压,要他将我处死以息人怨。
瑞儿说,宸旭为此事烦心,一整天都未进食饮了!她也是看出来,皇帝此次确实为难,才冒险去找宸岚的,因为宸岚与镇国候府关系甚好。她为了求动宸岚,在王府外跪了半个多时辰,王爷却也不肯见她。
瑞儿一气说完,痛哭难止。
我则更加确定,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
其实,事态比瑞儿知道的还要严重。令宸旭头疼的,绝不止是太后和镇国候。有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阮父在职时,有一些权势,也得罪了一些官员。他中风后,若不是我尚留在宫中,前景引人猜测,那些政敌早就对他落井下石了。这一次,我出了事,他的那些对头坚持要置我于死地,以绝阮家气数。
尤其是张媛尤的父亲,爵硕王张显之,为了他的两个女儿,纠结起一群大臣,联名上书,请宸旭赐我一死,诛灭阮家一门。
是以,就在案发的一天当中,遍数朝野,尽是对我的讨伐之声。
——
瑞儿走后,我琢磨着她的话,觉得宸旭断不可能保我了。
太后、千婉长公主、镇国候、皇后,他们都是沅朝的重量级人物,我不死,朝野难安。宸旭是一个以国事为重的人,从前不曾为姜素素做出重情轻国的事,这一次,也不会为阮品嫣。
我何其有幸,一介小女子,手无寸铁,心无天下,前一世就在沅朝卷入了盅害太后的大案,这一世,又牵涉进了长公主命案,令满朝文武都惦记着。说起来,真要感谢张媛尤呀,都因她有一双翻云覆雨手,有一颗阴谋诡计心,我才会落得这般轰动。
她够毒、够阴险、够狡猾,别说这一世了,怕再来一世,我也较量不过她!
第十章 惊睹血荷两心知 (14)
想当初轻轻松松的惩治了阮品瑜,还自庆幸,现在想来,我会那么容易的扳倒了阮品瑜,多半也有皇后从中推波助澜的“功劳”。
我是替她除掉了一根眼中钉啊!
越想越沮丧,前路如此迷茫,我已无力思考如何走下去了,木头人一样,呆呆的坐了一夜。
翌日一早,瑞儿来送饭时,我见她眼眶红红,便问她,是不是我的事有定论了?她摇首不答,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方告诉我,皇后难产,疼了两天也生不出皇子,情形危急。
玄德道长向宸旭进言,说宫中近来晦气太重,有病魔肆虐,最好在皇帝诸兄弟中挑一个合适的人,办一桩正婚冲喜,以驱除病魔,令皇后母子转危为安。
瑞儿刚说到这里,我便已经猜出她为什么而难过了,凄绝一笑,问:“浚南王就要成亲了,是么?”
她站在身后替我梳理着头发,抽泣声犹在,道:“主子,你就忘了他吧!这一回,奴才真不是为了皇上才说这话的,实实在在是为了你。刚才奴才去见皇上,没能见着,倒远远的瞧见了王爷。他一身红艳艳的婚袍,好不喜庆呀!奴才隔着树景唤了他两声,他也看见奴才了,却是神情冷漠,未加理会!可见,他心中没有主子你,不惦记你的死活!”
瑞儿说完,兀自伤心哭泣。我却低首抚着荷花血帕,唇畔浮起一丝恬淡的笑。呵呵,相顾不是共舟人,绿叶荷花终虚度,早注定了的,我只能以一抹无声的笑,与宸岚相知。
见我这副模样,瑞儿甚是不安,正要安慰我,守卫便催她离开了。
这禁宫终于又安静了。
我安静的坐着,坐着,脑中浮现着认识宸岚的一幕一幕,恍忽觉得,坐在一艘无桨的船上,随波逐流,看着飞逝而去的光阴,飘向孤独无尽的远方。
红颜香乘虚舟来,
零落紫宫贱尘埃。
悠悠风唱送吾还,
淼渺一烟明镜台。
心思已死,伤指伸向妆台,轻轻拿过那盏还未来得及熄灭的油灯,轻轻的步子,走到布罗叠挂的床边。
皓空响起了喜庆的鼓乐声,与长天齐鸣。
心忽的一阵抽搐,香腕瑟瑟,终于将眼一闭,任那灯油携着火苗坠落。
闻到熟悉的焦灼气息,我不敢睁眼去看,摸黑逃了几步,听到一阵震天动地的礼炮声,刹时将脚步定格在伤心的终点。
婚乐声在远处,火燃声在身后,我的心却莫名的沉静了。闭着眼睛,紧握以鲜血画就的荷花帕子,回味着那许多温暖,嘴角再次浮起恬然笑意。
门外一阵嘈杂,有人用力踢门,却踹不开被我以门闩栓好的门扇。谁叫这是宫中呢,连禁宫的门料都是用的上好黄檀,质地坚硬,结实无比。又谁叫他们愚笨,只想到防着我逃出去,不晓得我也会不想让他们进来呢?
第十章 惊睹血荷两心知 (15)
呵呵,这一次,你们终于奈何不了我了!
紧紧攥着我的荷花帕,攥着我对宸岚的恋恋回忆,听着火苗呼啸,我静待着烈火焚身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