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木轮椅的扶手,不让改妹推,小金来啊呗啊呗地叫着,使劲儿往后推搡着小闺女们。改妹倔犟地紧紧抓着木轮椅不放,还使劲儿掰五星的手,说,俺先来的,俺推!五星也犟梗着脖子,争辩着,是俺先来的!
俺先来的!
俺先来的!
我坐在木轮椅里对他们大声说,改妹五星你们别吵了,别吵了!要不我就不去了。可是劝谁也劝不住。小闺女们和小小子们还是相持不下。
俺推!
俺推!
在他们的争吵中,门外传来了一阵急慌慌的叫喊,姐姐,姐姐——满屯儿神色慌张地闯进门来,满屯儿的爹也惊慌地跟在后面。满屯儿拨开吵成一团的孩子,挤到我面前,抹着泪说,姐姐,俺……俺爷爷摔在地上没气儿哩……你快去救救他吧!
啊!怎么回事?我赶忙问满屯儿的爹。
满屯儿的爹爹着两只手,嘴唇哆嗦着说,刚才还好好的,这一袋烟的工夫手脚就不会动弹了,也不会言语了……他焦急的目光求助地望着我。
别急,我马上就去!我回头对五星三梆子改妹他们说,你们快走吧,我今天不能去了!
我伸手抓起桌上的听诊器和针盒,对满屯儿说,咱们快去你家吧!
五星三梆子小金来失望地和改妹她们互相埋怨着,纷纷拥出门,向西跑了。满屯儿和满罐儿推着我向村东飞奔而去。
还没进满屯儿家的大门,就听见满屯儿的娘呼天抢地在哭叫,还有一群别的女人也在哭,满屯儿说那是他的一伙婶子。见到我,她们哭得更响了,爹呀爹的一阵乱叫。满屯儿的爷爷直挺挺地躺在堂屋的土炕上,手脚冰凉。我让女人们安静,让她们出门等着。我给满屯儿的爷爷测了体温,量了血压,一切正常。我放心了,他只是一时的眩晕,我给他针灸,只在他的人中穴扎了一针,他就醒过来了。满屯他爹……他也说话了。这时女人们又纷乱地拥进屋子,爹呀爹的叫着,一个个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就笑了。我继续给满屯的爷爷治疗。
从满屯儿家回来,天已经很晚了,村子里静得鸡犬无声,只有月亮在夜空里缓缓移动着,静静地为人们照看着家园。进了门,我看见妈妈正在里屋跟秀娥大婶说话,妈妈和村里的女人们最近都在撮合秀娥大婶和桩桩大伯的事。妈妈正劝说秀娥大婶放弃旧思想,开始新生活。我看见秀娥大婶只是把头埋得低低的,哧哧啦啦地纳着一只大鞋底。我真希望她能同意这件事,那样,小金来就有一个完整的家了。我在想,桩桩大伯是个多好的人啊!
我趴在桌子上,挑亮小油灯,翻开《内科学》,读起〃晕厥〃这一章,明天我还要去给满屯儿的爷爷做进一步的诊断和治疗。这时,村头的狗汪汪地乱叫起来,嘈杂的人声也逐渐清晰了,一定是联欢会结束了。
不一会儿,我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向这边跑来,随即,传来敲门声。妈妈出来打开屋门,是杜翰明来了。他拎着琴盒,满脸兴奋地一步跨进屋里。我觉得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仿佛还没从联欢会那种热烈而欢腾的气氛中走出来似的,显得兴致勃勃。
方丹,你为什么不去看演出啊?我到处找你,你为什么不去呢?他一进门就问。
我说,我去看病人了,满屯儿的爷爷得了急病。
杜翰明摇摇头,一副很惋惜的样子。
我说,杜翰明,快告诉我晚会怎么样,都有什么节目啊?
晚会很……晚会太好了!杜翰明把琴盒放在我桌上,神采飞扬地说,今天的节目有独唱,小合唱,笛子独奏,舞蹈,诗朗诵,还有快板书,不过,最精彩的节目还是那个手风琴独奏。杜翰明在我的桌边坐下,回想了一下说,拉手风琴的是一个女战士,她对音乐的理解显得很不一般。方丹你知道,演奏乐曲的人有很多类型,有的人为表现自己而演奏,有的人为抒发感情而演奏,也有的人是凭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在音符的世界里漫游。我觉得,那个女战士是第三种人。她演奏的时候,曲中有峰峦,她就是山,曲中有河流,她就是水。她就像音乐世界里的春风秋雨。她奏出的旋律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优美的意境展现在每个人的眼前,就像一股看不见的清流吸引着人们……
可惜我没听着……我有点沮丧地说。
是啊,是很可惜。不过,我把她的曲谱要来了,方丹,我现在就拉给你听听。说着,杜翰明站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曲谱,展开支在我的书上,又打开琴盒取出了小提琴。
他的琴弓刚落在琴弦上,一个熟悉的旋律顿时在小土屋里环绕起来,仿佛震响了整个世界。它慢慢托起我的心,轻柔柔地飘向星光璀璨的夜空。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她欢笑着跑进一条小河,
温暖的河水淙淙流淌,
女孩儿快乐地奔跑,
她的脚下溅起白色的水花……
这是什么?我为什么熟悉它?哦,让我再仔细听听,再仔细回想:
女孩儿的笑声穿透了阳光的迷蒙,
她不顾一切地跑,
河水喧哗着,
世界开满了花,
女孩儿永远不停地奔跑、奔跑……
这支琴曲使一个记忆向我飘来,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白皙的手,那活泼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灵活地跳跃着,像一群舞蹈的精灵。啊,忘不了一次次听这支琴曲,忘不了随那双手弹奏的琴声歌唱,忘不了从嘶哑的喉咙里发出的呼唤……那些记忆像沉重的巨轮从我心头辗过,那绝望的琴声带着最后的轰响永远埋藏在我的心底,也埋藏着我日夜思念的朋友远去的谜……
今天,那支琴曲怎么会在这把小提琴上重新响起呢?
我震惊而又激动地望着杜翰明,急切地打断了他,我说,杜翰明,这支曲子……
杜翰明停下来,一歪头对我笑了,方丹,怎么样?这支曲子不错吧?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又说,方丹,你知道,这支旋律给了我一些启发,它就像一缕清新的风吹进了我的头脑,让我产生了新的灵感,也给我的随想曲注入了新的想象力……
杜翰明,我又一次打断他,焦急地问,快告诉我,那个拉手风琴的女孩子叫什么?
叫什么?他猛一迟疑,想了想,抓起桌上的琴谱看了看,哦,她叫谭静。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望着杜翰明。
他重复了一遍,是叫谭静。
啊,谭静,是谭静!思念像汹涌的潮水立刻向我涌来,我的眼前像是遮起一片水雾,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耳边只回荡着一个声音,谭静,谭静……
自从失去谭静的消息,我多么挂念她。每当听到琴声和歌声,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我多少次问天空,问白云,也问过风,谭静,你在哪里?
我说,杜翰明,你快告诉我,谭静现在在哪里?
怎么,你认识她吗?他惊异地问。
我……我当然认识她,谭静是我的朋友,是……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把谭静的事告诉杜翰明,只觉得眼泪就要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