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瑀公子这句话猛然惊醒了鹿诀,鹿诀的背脊僵直了起来,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喃喃自语道:「他不快乐?他不快乐?如果他不快乐,我……」
如果他不快乐,鹿诀牺牲这许多来成全他的转生,难道只是成全自己自私的念想?
难道,自己竟然自私的把自己的爱,和那些痛苦一起,加诸在他不忍伤害的半夏身上?
「……你想明白了,就该让他走。天地秩序,本该有其所归,半夏不能看透,难道你也不能?」
瑀公子淡淡向他伸出手:「该走的让他走,当年那样的事,你能活下来,就不该活得这样生死不如。」
他本来要扶鹿诀起身,却被鹿诀拒绝了,瑀公子觉得不对,才刚刚升起不祥的感觉,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鹿诀的右手,把自己左臂上面的妖印给震破!
「你……」
瑀公子变了脸色,连雪无垠也因为感觉到妖力的震动,倏然回过头来:「你找死么?」
鹿诀左臂上面的妖印已经被他自己的妖力所粉碎,妖印被破,妖力溃散,往外成圆散出一圈一圈青色的光芒,像是湖水里的涟漪。
他的妖力本来就因为修行减损而减少,因此妖力溃散的幅度远远比不上当初雪无垠被莫永乐刺杀的时候大,妖印被破,就算瑀公子在场,都是回天乏术了。
雪无垠在最初的惊讶过后,立即被涌上来的愤怒席卷。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愤怒所为何来,只觉得这样的情绪像是身体深处的一个漩涡,把他一股脑儿往里面卷去,那种吸力太强,也太汹涌,几乎超乎他的控制,也让他的视界模糊一片。
「为了自以为是人间情爱的幻觉,背弃自己的本分、触犯秩序、自毁修行、连性命都不要了?他不值得!」
尖锐的话语,无情的鄙弃鹿诀的作为,但是模糊的视界里,他又觉得跪在那里的人,其实是他。
「瑀公子,我们走!」
好像这样转身走了,就可以忘记过去那个自己。永远的、永远的、逃离那个因爱软弱、因爱伤亡的自己。
再也不愿意回头去看,再也不愿意回头去想。
但是他才回头踏出一步,就被后面鹿诀虚弱的声音叫住了脚步。
「宫主,你口口声声说,执着是幻觉、妖本草木、不生人心——那么鹿诀敢问宫主,我们千年修行、为的是什么?如果千年修行,不是为了等待命定的那个人,那么我们孤独着走过这么长的路,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问题问住了雪无垠,雪无垠曾经觉得自己知道这个答案,但是他现在已经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了。
甚至,他都不想转过头去往鹿诀那张悲怆的脸庞望去一眼。
「不论是为了什么,都不是为了像你这样死去。」
「宫主、你会懂——你会懂得的!一旦你遇到了那个人、你能懂得的!」
鹿诀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他的妖力溃散,没剩多少时间,即将化归自然。而本来就是依靠他的妖力维持的血咒偶,现在自然没有办法继续维持住原来那副妖美的模样,他的皮肤龟裂溶解,腐败的黑血从细缝里面流出来,肌肉成块裂解,落到地上变成发臭的腐肉,但是鹿诀已经没有力量可以继续维持住他的咒了,只能任由血咒偶这样渐渐回归成原来的模样,就连他本身都渐渐地变得模糊了。
青龙生于水,也归于水,他的妖印既然破了,很快就会消失得分毫不剩。
「我不必懂,也不想懂。」
雪无垠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作为他的回应。
也决定把鹿诀和半夏的一切,留在这片草地上,再也不要进入他的心里。
再也不要进入,他已经用冰雪和荆棘所封存的心里。
但是他离得开半夏和鹿诀,瑀公子这块牛皮糖却是怎么甩都甩不掉的。他才往前跨一步,后面瑀公子就跟了上来。
「宫主——」
「住口。」雪无垠不想跟他说话,先发制人就打断他。
但瑀公子如果这么轻易就能被堵住嘴巴,他就不叫瑀公子了。
柔和的声音仿佛微风,徐徐从后面吹来,任凭雪无垠的心再怎么冰冷,还是被轻轻的敲击。
「宫主,极乐宫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固若金汤,以雪无垠强大妖力守护的极乐宫,为什么竟会毫无征兆的崩塌?
连西域修罗王都无法攻破的极乐宫,为什么会在一夕之间死伤无数、宫毁人逃?
雪无垠为什么会怀着这么强大的恨意?雪无垠为什么会在鹿诀的痴情面前突然失控?
这些问题,都只能用瑀公子的那个问题旁敲侧击,至于能不能够得到雪无垠的回答?雪无垠留给他的,只有沉默如雪山山脉般的背影。
※※※
血咒偶的事情解决了,可城南的事情还没解决。血咒偶的事情,不管是瑀公子还是雪无垠,都没真正伤到,可是雪无垠回到客栈里面以后,尾巴一卷就把整个人埋到了毛皮里,瑀公子怎么叫也叫不动他。
「宫主。」瑀公子从楼下客栈叫了菜上来,看他还窝在房间一角没有动静,试探性的叫他。
没有回应。
「宫主——」
瑀公子这一次拉长了声音。
雪无垠仍旧充耳不闻。
瑀公子只能把饭菜摆在桌上,在桌边坐下来,他反正耐心得很,有工夫跟雪无垠闲磨唧:「你睡也睡了半天了,再不起来,我可要叫你了。」
那堆毛皮里面猛然爆出雪无垠不耐的声音:「你吃你的,不要烦我。」
这下终于弄到了雪无垠的回应,瑀公子脸上那是笑得春花灿烂。
不过当然,雪无垠的脸埋在毛皮里,看不见他脸上的春花灿烂。
他只听得到瑀公子柔和的嗓音:「小毛球,我这可是担心你,该吃的得吃,否则饿了肚子,饿死了你该怎么好?」
雪无垠一不耐烦,自然忘记了自己一开始是不想要跟瑀公子说话的。又闷闷的爆出一句斥责:「饿不死我的,你管好你自己。」
妖魂本来就不需要食物,瑀公子就是白说着逗他,这下逗上瘾了,既然能逗得雪无垠开口,他就自然而然的接着说下去。
「饿死了你本公子心疼啊,这么一个大美人,瘦成了皮包骨那可就成了白骨精了。」
他不怕雪无垠跟他斗嘴,他就怕雪无垠不跟他说话。眼下看着雪无垠已经打破沉默了,他自然也就越加开心了起来。
「……还是宫主你看见了那堆血咒偶的腐肉,觉得恶心?」试探。
「本宫主不想浪费时间讨论他们两个。」
换来的是激烈的回答。
看来雪无垠对鹿诀和半夏的反感不是一般深,瑀公子啧啧,雪无垠这样激烈的性子,还是别捡着他的肋眼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