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从善如流,宫主不想听,我不提也就罢了。只是窗外这阳光正好,本公子怎么不记得雪狐有昼寝的习性?宫主要是休息够了就起来吧,城南那儿还放着现成的一个大恶咒呢!」
「急什么?睡个一天,急不死你的。」
雪无垠不动如山,连脸都没有抬起来,那团毛球懒懒地动了动,像是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他的懒觉。
瑀公子其实也不是真急,只是存心想逗他:「怎么?鹿诀惹你了?半夏惹你了?这么全身刺儿的。」
「不管谁惹本宫主了都轮不到你来管,你这不拿了食物吗?该吃东西就吃东西去,省得我听了心烦。」
雪无垠对人从来没有好脸色,就算跟瑀公子相处了这些时日,冰冷的态度还是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少了初次见面那种露骨的恨意,还是一样让人退避三舍。
但是瑀公子不是人,是个半妖来着。
「大宫主,我就觉得你当时出手不寻常,但是本公子怎么看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惹了你出手。怎么了?你跟他俩八字不合?」
把正经话和玩笑话混在一起说出口,是瑀公子惯用的说话方式,既不会让对方感觉到明显的刺探而生出防备敌意,也不会只是单纯的玩笑。能把这样的话说得不让对方竖起倒刺,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若不是他这样有技巧的话语,雪无垠恐怕就要炸开了毛了。
「八字?怎么,你一个半妖不但会咒,还会算八字了?」
雪无垠总算从他那尾巴里面露出半边脸,纵使唇角扬起的是嘲讽的弧度,还是国色天香。
「妖生于草木,人生于血肉,本来就是殊途,又怎能同归?鹿诀自以为千年修行修得人心,就得一并学会了人类的爱、恨、瞋、痴、贪、蠢、愚、顽,为了不该执着的事情执着,刚愎自用、故步自封——本宫主能受得了么?」
他烦躁的尾巴一摆,拍打起地面的尘土,狐狸本来嗅觉就敏锐,这尘土吸进鼻子,让他皱着眉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瑀公子自然不会漏看了他的表情,但是倒是笑得更欢了:「人间爱恨、人间苦难,看不破的自然就只能去走一遭,看得破的,也未必就能独善其身,你想呢?只不过各自有各自的选择而已,他们的选择如何,不是我们所能评断,宫主你和他们素昧平生,何必为此大动肝火?生气伤身,虽然你是妖魂伤不了什么身,但要是气坏了,本公子可就麻烦了。」
不等雪无垠反应,瑀公子扇子遮住半张脸,眉眼笑得像是弯弯的月牙。
「宫主,别的事情本公子不敢肯定,但是有一件事情,本公子是绝对不会看错的。鹿诀他有一件事情说错了,是不是?宫主你并非像鹿诀口中说的、从来没有遇见过命定之人,因此才不懂得人间爱恨吧?本公子并不是一个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只是这会儿实在忍不住想要问了——那是谁?是谁让你将这些执着弃如敝屣?」
「你这回真的管得太宽了!」
雪无垠眯眼露出危险的表情,看上去却像是被激怒的狐狸,杀气有余,狰狞不足。
瑀公子自然不是真怕他。
「喔?这么说本公子还真猜对了?」
他站起身来,缓缓的踱步,直到踱到雪无垠那团毛球的前面,才笑着蹲下来,手上纸扇的微风吹起雪无垠尾巴上的毛皮:「只是宫主,鹿诀的问题也没有错,如果妖不能生凡心、不能动凡情。那么千年修行,除了拟画人皮,还有什么?」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雪无垠眼睛深处的抗拒,这双眼睛一直都是这么晶莹剔透、冰雪玲珑,只要望进去,就能够看见清清楚楚的冰雪荆棘。
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也拒绝任何人的探求。
「在跟我说这些以前,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回想一下龙主半夏?你自己也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副恶心的嘴脸,利用鹿诀的执着、利用鹿诀的爱情、利用鹿诀的义无反顾,把这些都当作理所当然。鹿诀对他来说,只是相当于工具的存在,你自己也听见了,他要拖着鹿诀去做什么事、他要鹿诀陪他担什么罪、他要鹿诀为他背什么孽——你自己也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对鹿诀没有感情,只有利用,如果所谓修行人心是为了让自己陷入像这样的错觉、陷入像他一样的执着,岂不是白白变成别人利用的工具?」
「那也难说,半夏已经成为了血咒偶,如果在以前、半夏还没有被前代逍遥侯诛杀的时候,也许……」
「也许?本宫主告诉你,没有也许。倘若半夏心中最重视的是鹿诀,就算他转生还魂是用这样的方式,他也不会被扭曲成今天这个样子。不错,鹿诀让半夏转生,并不是用寻常的方法,第一妖魂残片不全,第二又是使用血咒偶这样的容器,就算鹿诀有多大的能耐,也不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但如果半夏心里有鹿诀,也绝对不会是今天你看见的那个样子。」
「喔?」
瑀公子对这些禁术终究在典籍上面读得多,自然没有雪无垠这样的大妖了解,因此他来了兴趣,想要知道雪无垠是怎么看半夏的。
「妖魂如果只有残片,只会留下半夏最后的执念。这样的执念随着转生而附着在新的容器上面,如果他最后的执念是鹿诀,他不该对这个世界怀有这样强大的恨意,更不该想着把鹿诀拖下水、去对这整个世界报仇。」
雪无垠无情断定:「半夏不爱鹿诀,鹿诀这满腔痴心,算是错付了。」
他的推论乍听之下是很有根据的,并非只凭着感觉就断定半夏只是在利用鹿诀。可是瑀公子觉得可能有其他的可能性,所以并未全然同意他的说法。
不过瑀公子这人能忍,很多话他不见得要说出口来,何况他在意的并不是半夏与鹿诀,而是眼前的雪无垠,为什么会对情爱如此厌弃。
「如果照宫主说的,这满腔痴心都是一厢情愿的错觉,鹿诀愿意在这样的错觉里活一辈子,宫主不就觉得傻得可以?」
「何止傻得可以,简直自取灭亡。」
雪无垠的话铿锵有力、不留余地:「不管是人是妖,终究是活在现实里的,倘若在错觉里迷失了自己,就像鹿诀一样,只是自甘堕落、万劫不复。你们人间不是有一句话么?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他说的是鹿诀,也是在说自己。
曾经的自己,耽溺在那样自以为是的错觉里,自甘堕落,终至万劫不复。
曾经有个人,敲开他的心防,住进他的心里,一开始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花,到最终才发现原来是一把锋利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的,从内部把他的心剜开,留下透明而狰狞的伤口,再也回不去从前。
那道伤口,是自己迷失的证据。
剜在心口,一遍一遍的提醒着自己,就算再次用冰雪封闭,仍然看得见透明的伤口,仿佛还流淌着宫破那日芬芳的妖血,一次一次提醒着他:此仇不报、不能为妖。
鹿诀太傻,而他醒得太早。
即使这个梦醒是用血淋淋的代价换取,他也不愿意像鹿诀那样,沉溺百年、甚至千年。鹿诀愿意自欺欺人,他雪无垠可不愿意。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连瑀公子的视线都没有察觉到,当他从沉思当中猛然惊觉的时候,对上的就是瑀公子那双好像发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神秘眼瞳。
「……你看什么?」
这么被盯着看终究让他不自在,何况又是被瑀公子这双眼睛看着,总让他害怕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被瑀公子挖掘出来。
把弱点暴露在别人眼中是危险的。他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道理。
「看你漂亮呗。」
瑀公子看他要发怒了,从善如流收起了视线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也很难真对他发火。
「你要是高兴了,就劳驾你老人家移动尊驾跟本公子往城南那块凶气冲天的地方绕一绕,我们的约定还作数,本公子随时候着,就等你什么时候高兴了。」
「我就不高兴。你怎么就不去找道上的诛妖师?诛妖师不是挺行的吗?」
「那可要看了,本公子是发善心来着,怕你转不了生,憋屈气闷,所以才跟你谈个对我们双方都好的条件。你这下叫我去找诛妖师,你不想转生了么?」
「你当我不想?要没你横在中间作梗,本宫主此刻早就已经转生了,还用你在这里假好心?」
「哈哈,梦夏可是我的小厮,真让你抢了他的躯壳,这找谁帮你端茶倒水张罗去?」
「本宫主要能转生,还少得了端茶倒水服侍的属下吗?如果还真少了,端茶倒水还不是勾勾手指的事,我稀罕么?你实话说吧,这么施恩舍惠的给我,你要什么?」
「唉,宫主你又把本公子想坏了。」
瑀公子摇摇头很无奈:「本公子说了,不想你死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因你而死,之前也说过了,你就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