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和韩瞻拍掌赞道:“好诗!”
六姐更道:“商隐此诗写的不同以往,很好解。我来解解看啊。这首诗有点儿以蝉自喻的味道,前两联写蝉,说的是,本来品性高洁,栖止树上,餐风饮露,哪能得饱?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抱叶长鸣,徒费清声,以至于天将亮了,已鸣不成声呢。而树色自碧,无动于衷,并不因为你的凄绝而改颜,真真是‘一树碧无情’啊。后两联写自己,说的是,自己一薄宦微官,为什么要如此飘泊呢?况且故园荒芜,应该归去了。适闻蝉声相警,最为关切,而我举家清贫,也像你一样餐风饮露。商隐,我解的对不对?”
商隐微一点头,轻笑道:“六姐解的甚是。小弟的心声都被六姐猜到了。”
六姐非常高兴,毕竟能解开隐晦难测闻名天下的李商隐的诗,那得多大的才华啊。
我看着六姐兴奋得脸发红的样子,不禁失笑:“六儿,解首诗就把你高兴成这样?看来你也快成大诗人啦。”
“七儿,不是我说你,守着商隐这么个大才子,你的文采也该有些长进才是,怎么老是无动于衷呢?”
我瞪目结舌,“难不成在六姐眼里,我合着就是‘对牛弹琴’里的那头牛啊。”
“你以为呢?”六姐白了我一眼,继续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商隐。
一时间,廊下四人全都笑了起来。
商隐怕又被六姐取笑,视线只轻轻扫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与韩瞻闲聊。
我不知怎么,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怕商隐心中也是如此看我。一时冲动,对着六姐道:“比起说文解字,典故出处,我是比不上你们,可我却能懂得商隐的心哦。就拿刚刚的这首诗来说吧,六姐虽然把每句都解通了,却忘了商隐最想表达的一点,那就是说自己如蝉高洁,坚持操守,宁可清贫度日,也不再去浮沉宦海了。老公,我说的对不对啊?”
我边说边观察商隐的神色,发觉他虽在与韩瞻交谈,注意力却似全在我这里,我每说一句,他嘴角就向上弯起一分,渐渐地笑容再也掩不住,正听到我问他,遂大方转过头来,眉眼盈盈地注视着我,轻声道:“对。你最懂我心。”
我被他的目光和声音蛊惑,亦痴痴地回望着他。
六姐“扑哧”笑出声来,站起来嚷嚷道:“哎呀哎呀,再也受不了了。韩瞻,咱们走,别在这里碍人家小两口的眼了。”
说着,拉起韩瞻就走。我和商隐倒被闹了个大红脸,挽留不住,眼睁睁看着那两人麻利利地走了。
晚上,商隐抱着我再三索爱,激烈的痴缠好似又回到了当初新婚时。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从他强劲的冲击和嘶哑的低吼中渲泄而出。
我精疲力竭地缩在他怀中,睡意在溢满心房的甜蜜中上涌,迷迷糊糊中,听他在耳边低语:“老婆,我很高兴,你还如此在乎我!我好怕,你的心中再容不下我。”
我闭着眼不吭声。他以为我睡着了,轻叹了口气,在我额上印下一吻,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双脚将我锁在怀中,很快呼吸绵长起来。
我将唇悄悄凑到他心脏的位置,轻轻说:“我心中只有你,一直如此。”
唇下传来蓦然加剧的心跳声,怦怦怦,像最悦耳的音乐,伴我酣然入眠。
如果,生活一直能如此,多好。
第九十章 新帝新宠
会昌二年,朝廷历经甘露之变后的混乱,在精明强势、善于谋变的新帝和大刀阔斧革新的宰相李德裕等人的大力整治下,重现出一派勃勃的生机。
这生机并未惠及到商隐身上,他仍是那个位低事杂的小官。但因他比较赞成李德裕的一些革新措施,心底一直盼望政通人和的盛世景象再现,因此也不觉得太辛苦。
加上我身体渐渐复原,心情也开朗了不少,他心底的压力一松,经年常锁的忧郁似也淡了许多。每日下了朝,除了偶尔与诗友互相酬和,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南园与我厮守,或是拉我出门游玩。
虽然心境到底不同于年少时的飞扬跳脱,但生活终于挣脱阴霾,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甜蜜。如今,我也不要求太多,只求能够一直如此平淡的过下去就好。
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常十有八九。
也许是经历过的不如意太多了,以至于在如意时也不敢放开心性高兴,惟恐下一刻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打击袭来。也因此剩下的那一分如意也变得如履薄冰起来。
等到真正明白,无论如意与否,都一样坦然面对,就可获得心灵的平静时,人生早已过去了大半。
会昌二年第一场冬雪若有似无的飘落,要不是像我这样一直盯着窗外看的人,也许根本不会发现下雪了。天黑下来,家里早点起了灯,商隐却还未回来。
最近他经常晚归。不知为何,新帝也学先帝文宗,喜欢找了他去御前应制赋诗。而这位皇帝,今年刚二十八岁,精力充沛,花样百出。与文宗的不喜声色歌舞不同,他经常骑马游乐,听说最近宠上了一位邯郸舞伎出身的王才人,经常带她到教坊饮酒作乐,开筳欢庆。商隐常被召去作陪,随皇上出入声色场所。
一次商隐又晚归时,我禁不住抱怨皇帝耽溺享乐,不理政事。商隐少有的反驳说,皇上虽喜游乐,但并不沉湎其中,哪怕最纵情的时刻,也保持着清醒精明的头脑,从来没有因此耽误过国家大事。商隐还说皇上知人善任,敢于向宰相当面认错,隐有“名士”之风,是位不可多得的贤明君主。
我听后微哂,心中颇不以为然,暗道,我认识他多久了,你才跟他见过几次面?但我不想反驳他,看得出他对新帝抱有很大的希望,而皇上也看出他颇有些治国抱负,私下露出想要重用他的意思。商隐自是很高兴,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施展所学,为国效力了。
想到这儿,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为何命运总爱跟商隐开玩笑?要么不要给他希望,就让他一直在寄情诗辞歌赋中度过平静超然的一生;既然给了他希望,为何又吝于给他实现的机会?他的宦途或许刚刚铺展开,却不得不戛然而止。
我再一次拿起手边的白封书信,这是今日羲叟派人从洛阳快马送来的噩耗,商隐的母亲,我的婆婆,昨夜突然去世。这一段时间,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没想到会如此突然地离世。想起那个慈祥优雅的妇人,我的心里充满了哀伤。本让道明去宫外候着,等商隐下朝赶紧告诉他消息,哪知道明并未等到他,说是皇上为王才人修的宫殿完工了,皇上召集群臣庆贺王才人入住新宫,特别点了商隐随侍。
夜更深了。我想让道明再去迎迎商隐,刚站起身,门就被推开,商隐踉跄着进来。
我赶紧上前扶住他,“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转头看我,幽暗的眸中有丝复杂难辨的迷蒙。
“皇上就这么宠王才人?到这会儿才散席?”不知为何,他的目光让我心里有些发堵,口气不知不觉就冲了起来。
商隐仍不语,仍那么看着我,我要恼起来时,他却飘忽一笑,“是啊,很宠。你见了那王才人,就会明了他为什么那么宠她。”
他的眼神和笑容让我很不舒服,于是回道:“怎么?是个绝代美人?连风流才子李商隐都被迷住了?”
他有些惊异地瞪着我,半晌突然展颜笑了,越笑越大声,好容易止了笑,却紧紧抱住我,低声道:“我很傻,是不是?明知瑟儿心里只在乎我,却偏偏忍不住要吃醋。”
他眼里那丝隔阂一笑而尽。为什么恼?又为什么好?我被他闹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啦?你吃谁的醋?”
他不断吻着我的耳后、脖颈,香甜的酒气扑到我身上,我也有些微醺起来,全身渐渐绵软灼热。
他将我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凑到我耳边低语:“我不告诉你,永远也不会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