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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1 / 2)

>小雯面无血色,呆然立定。蓦地,她身上泛过一阵寒噤,她看见,凶狠的六枝儿抢出店来,一张脸被汹汹然的暴怒扭歪了。他难以置信地伫足站定,惊讶地望着地上碎裂的招牌。顿上咬肌扭结滚动。奇耻大辱让他魂魄出窍、面如褐土……

然而,渐渐地,那汹汹然的怒焰消落下去。理智在那粗莽之徒的一度空白了的脑子里掂量着厉害关系显形出来。他并非一般的泼皮无赖,在他与王胡庆的角力场上,他本能地知道仅凭粗胳膊壮腿是无济于事的。灼燎丹田的怒火虚怯地并未能填补心理性格上劣势的空白。他左手虎口中多余出来的一截小小指丫,小蛇般簌簌颤抖着,在哆哆嗦嗦颤抖着的迟疑间,他明白了,一个时机已经失去。如果在那之前干点什么也就干了,可现在他却知道,他已无法不让自己咽下这口恶气。胳膊有些发酸,软软地好像被卸了臼,他弯腰抖抖索索拣起断裂的招牌,眼里不知不觉一阵潮热涌过,脑海里模模糊糊影着来日方长几个字,他转身不声不响重回店中。

谁也没注意,发生在家电修理部门前的这一幕,不意间却被一个三十六七岁模样的男子看在眼里。他静静地站在街转角一个冷饮柜前,放下酸奶瓶,拢了拢文质斌斌的乌黑秀发,摘下黑框淡墨镜擦拭一下,眼里闪露着一种突然获取了某种意外之财的欣喜之色。但是当他重新戴上墨镜时,那种生动的光芒便倏忽消失,他整个神情重又恢复了潇洒超然的漫不经心。

六枝儿进店以后,小雯浑身一下子软下来,好象周身气脉均已从脚底走失。她没想到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更想不到它就这样结束了。当她意识到雷鸣电闪狂风暴雨只像天边狰狞乌云凸起一下便转瞬蛰伏,销踪匿迹,她心尖的抖颤便由惊惧转为余悸。渐渐的,一种感戴之意由那颤籁中涸涸润润、轻膝升起,月晕风圈般,浮笼心头……当时她也许并未意识到,那月晕风圈中,一种脉脉柔情正皎皎月盘悄然滑行出来。它将照耀她惨淡婉的心房。

小雯档口前,从此宁定安生,再无泼皮地赖敢来惹是生非。

她等待着,对面店里那个人(她打量过他,从他历经风霜的额头和犷放刚愎的气质上,她断定他肯定当过兵,没准还干过少尉中尉之类军官),也许总会有什么时候,有事无事他会到她这儿来,拿起件衬衫什么的挑挑看看。通常有恩于人者,总得自觉不自觉地给个机会,让领受了恩泽的人表示一下感激之情的。

当然,她期待的也许并不止这些。

然而他没来。一天。两天。三天……后来她迫使自己不去想了,但是不行。不知怎么回事,她整日心神不宁起来。斜对面,一路之隔,她虽尽力不往那儿看,可还总是看见她。而在他,她却似乎是根本不存在的,他对她居然连无意间的一瞥也从未有过。如实讲,这实在不能不说刺伤了她。小雯决心,即使今后什么时候他过来,她也决计不会再理他。

11

倒是一场豪雨给了她实施这决心的机会,尽管那决心连一秒钟也未能坚持到,便土崩瓦解了。

那是一场夏季的骤雨,突如其来。她什么雨具也没带。挡口顶棚又有好多地方漏雨。六枝儿跑出来帮素兰极快地收拾了摊子,素兰踉六枝儿走之前,迟疑地看了看她。但六枝儿一点也没有余外再容留一个人的意思。一丝犹疑只得从素兰眉梢滑落。

蛋豆大的雨珠凶猛地拨打地面,反弹起来,迸溅开一片呛人的尘气。小雯有点不知所措了。这时,一顶黑伞,伞盖上冒着腾腾雨烟游过来。她似乎连思索的余地也没有,便糊糊涂涂地接过了那把伞,像个有点碍事的旁观者,看着他三下两下卷起服装塞进蛇皮包。直至站在了他屋内中央。她才发现放下提包的王胡庆早已浑身透湿,而自己却空着手安然地打着人家的雨伞,并且她吃惊,自己怎么想也没想就跟人家到了这屋里来了?她脸上不由蓦地浮起一阵局促的飞红。他却并不看她。

“坐吧,我换件衣服。”说着便径直进里间屋去了。听着里边窸窸窣窣的响声,她有几次直想逃跑似地跑到外头去,但腿脚却始终不能挪移。不一会儿,他一身干爽出来,头发用毛巾擦过,刺谓一样扎煞着。“你裙子也湿了不换换么?也许你兜子里自己有可穿的衣服——”

“我,我想……回家。”她可怜巴巴地说。

他看了看外面,雨势毫无减弱之意,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说:“好吧,我送你,衣服包先寄放在我这儿吧。”找出两件雨衣,自己穿上,扔给她一件。她犹豫再三,只得穿起来。他出门在窗下掀起一块塑料布,里面是辆摩托车。打着火,叫她坐到后座上。他一旋油门,刷地启动起来,她向后一闪,本能地伸手一下抱住了他的腰。雨脚如磐,万巷空寂。疾风在他背后形成一个小小回流,雨丝在这回流里温柔地曼浮。她闭起眼,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无力地贴在了他凉丝丝的后背上,脑海里朦朦胧胧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希望离家远一点,很远很远,哪怕远在地角,哪怕远在天边……

第二天,她来到他的店。王胡庆替她拎出服装包,到街对面,该摆的摆,该挂的挂,似乎有些匆促。而她只静静地站在一边,火辣辣的目光直视着他。最后,他把空包叠起来,放好,拍拍手,又拍打拍打衣服,其实手上衣服上什么也没有。

都拍完了,他站了一会儿,实在不能不抬起眼来了,他迟疑地举目望了望她。

“他们知道了,你哥是治安警察……”

“不,不是那回事。”

“是,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委屈地叫了一声,两只手把衣角绞在手指间。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有人要看衣服呢,你给拿吧。

后来,有一天,他让胡岩给她送来了一帧请柬,请她去参加……他的婚礼。

他的婚礼!

仅仅是一张请柬。他竟用这个方式告诉她一切!看来他只能用这个方式告诉她一切……

她心乱如麻。她心如死灰。然而她不甘心,那层死灰下该有万千念头在躜动。仅仅是一张请柬,可见他的犹疑,他的矛盾。他不该这样告诉她,不该仅仅这样告诉她。他应该当面跟她说。她想看看,当面他会跟她说些什么……

她去了。她高傲地走进那喜庆气氛之中。也许只有她感觉到了那气氛中的一种沉闷。

他把她介绍给了新娘。也许他介绍语气中的不易察觉的细微迟疑——任何所谓“不易察觉”只能是在一般关系者之间而言,而夫妻间(即使未婚)言语情态中的任何细微的不自然,也是会被即刻家觉到——新娘刷地将眼投过来,对小雯做了一个苛审般的打量。当日女宾如云,他曾把无数王慧没见过的女宾介绍给她,可是连他也感觉到她打量小雯的目光却分明是对谁也没有过的。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这方面女人的超常的敏感和准确。他担心地悄悄看了王慧一眼,可是王慧目光中的警觉却已在一瞬间变得平和下来,她甚至对眼前这姑娘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了。她显然已经十分把握地忖度出了丈夫与面前这女孩子之间的关系,小雯姑娘这种带点小小任性的坦率和坚执,不能不让她生出一种喜爱之情——这也许正是王慧之所以是王慧的宽和与慈爱的性格使然。

“感谢你来,我很高兴。”她微笑着拉起小雯一只手。那小手软软的,有点凉,透着一股刚性儿。“请吃糖——”她把几颗喜糖放进那手心中去。

小雯收不回那只手来。眼光中的挑战与敌意亦顷刻间消失散落,一点淡淡的凄然浮上心头。她垂下眼睛:“祝你……幸福。”便收回手来,临放开手,她又一次感觉到了新娘的轻轻一握。那只手温暖、善良、宽和,并且含穿着一种大姐姐般的温厚与亲情。她轻轻搓着刚收回来的手,搓着手心,一下,一下,似乎要搓去什么,然而却只搓出了更多的惆怅与茫然……

王胡庆与热烈的宾客们逐一点头,人们高声嚷着喜兴活儿,粗鲁地开着露骨的玩笑,而王胡庆却只敷衍地点着头,也在笑,但那笑却分明在排解着什么。小雯看出,他在努力迫使自己不再回过头来。蓦地她心底凄凉的雾气上,又有一种坚决的不甘如桅樯一般崛升起来。她不再搓手,把几颗喜糖放回到桌上,拢一拢头发,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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