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挂了起来。
和我们同一个小队的,有三个人比较突出。一个是苏世树,他因肺病殃及喉部,不能发声。大家都称他“哑巴”。他进出监房、点名报数时,只要一举手,武装队长就发话了。另一个是戴振芳,说是在厦门哨所观察金门蒋军动向时摔伤了,成了三级残废军人。还有一个是许净峰,他总是独自一人坐在监房门口分菜的桌子旁,想着与众不同的问题。有一天下午出工前,我提早起床来到门口,端一张椅子坐在他的旁边。他突然问我:
“你说,这人造卫星是如何上天的呢?”
我觉得,在如此环境下,他居然还有这种心情,来思考高科技的问题,有点超脱,还是无奈呢?
我说:“科学家以高性能燃料启动火箭,携带人造卫星,当升空速度达到每秒钟七点八公里时,卫星即可环绕地球运转;当速度超过每秒钟十一点四公里时,火箭可以摆脱地球吸引力,向太空飞行。”
许净峰很满意,说:“你真是好记性。谢谢你!”
4
元旦之后,春节前的某一天,早饭后,林指导员进入大号。待全体人犯集合好后,他拿出一份名单,逐个点名出列。二十五个当中,许多是老弱病残者,如苏世树、戴振芳、陈必琅等,也有中青年的,如我、潘洛煤矿来的周迅达、厦门来的陈清发等。林指导员让我们这些人留下,其余的解散。然后通知我们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去小湖。
第二天清晨,每人发给一块半斤面粉制作的大馒头,说是我们的午餐。林指导员再三交代,馒头不许提早吃,否则就要整天挨饿了。
当我们被武装队长押解到小湖农场时,已有一批犯人在干部家属区外的晒谷坪上整装待发。林指导员和小湖农场的宋指导员作了交接,就回大山坪去了。
接下来是宋指导员的临行训话:
“今天,将你们这五十个犯人,送去梁布农场的溪口中队,支援他们。那里刚刚建立,人手不够。本来准备调二监的大型拖拉机运送你们,因为任务繁忙,大型拖拉机来不了了。好在你们都有腿,可以走路,总路程大约二十公里,要走好几个小时。现在正是考验你们的时候。你们当中有个别人,或许会借着这个机会脚底抹油,但我警告你们:真有这种思想的,请你收起来,给我老老实实地走到溪口去。如不听话,就地正法。我们武装队长的子弹,可比你们的双腿跑得快!”
大家默默地听着,没有人作评论。宋指导员继续说:
“出发!队伍一个紧跟一个,中间不许拉下空档。”
队伍就这样出发了。不走小路,专走大道。经过村庄的时候,这个少见的队伍,引来男人们的猜想,女人们的私议。在当时车流稀少的情况下,我们这支队伍,就象前线溃退下来的残兵败将,没有一点生气。即使干部、武装不太计较我们的谈话了,也没有什么可谈的话题。队伍就这样有气无力地流动着象沙漠里即将断流的季节性河流。经过五个多小时的跋涉,日头近午了,队长看看大家都走不动了,让我们原地休息。
人们纷纷拿出馒头,大吃大嚼起来。这时,周迅达摸遍他那身蓝色中山装的所有口袋,也找不到馒头的踪影。丢了,不会吧!
周迅达,四十二岁,因为不堪忍受高音喇叭的骚挠,趁中午时刻冲进造反派的广播室,破坏线路,使广播停止两个多小时。福建生产建设兵团十七团判处他有期徒刑八年。他平时很少跟人说话,也不跟人搭伴合群,到我们问多了,才透露出些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人到中年日当午,馒头被偷了,怎么过?还是戴振芳伸出援手,将自己的一份掰一半给他。他不接。戴振芳说:“你就拿着吧!你都知道,我平时的饭量很小的。”
周迅达终于接下,无望地望着远处,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既象在品尝一种美味,舍不得太快咽下,又象在品尝这世间的人情冷暖。
我们大家都怀疑,这偷鸡摸狗的苟当,一定是陈清发干的。他平时分得蕃薯,都舍不得吃,先到其他监房拾取人家丢弃的蕃薯皮,将肚子填饱,到下午临上工前,再吃自己的一份。我们觉着,凭他的肚子,一定是将自己的一份馒头早早吃了,现在正在吃的,是周迅达的。果然不出所料,经翁俊浪一吓唬,他就不打自招了。
连江琅口的施必琅,五十多岁,是我们中的老者,弯背弓腰,体质很弱。队伍出发时,他还挑着一只轻薄的小木箱。到了翻山过岭时,吃不消了,拿出馒头来收买年轻人,想雇人将他的行李挑到目的地。虽然馒头十分诱惑,但大家都很疲乏,目的地还有多远,还要走多少时间,都是个未知数。谁也不敢答应。还是我答应了,但并没有收取他的馒头。因为我几乎没有行李,在他扔掉一些瓶瓶罐罐之后,我挑起他的行李,一直到了溪口。他对我很感激。
在我眼里,施必琅是个了不起的速算家。小队里登记购买日用品,都要预先造册,将每个人所需的用品的名称、数量、价格注明,统计好。物件的单价由大伙房提供。在作统计报表时,其他小队有旧算盘可以利用,我们没有,全靠施必琅的口算。统计时,小队长每念第二个数字时,他随口就说出两数之和,其速度之快不比算盘逊色。
当时,每个犯人每月的伙食费是七元五角,零用钱一元五角,作什么都要精打细算。若要买一只面盆,就要积攒好几个月。
队伍行进的速度之慢,超乎预料之外。当下午三四点钟时,我们才到达建阳城关。大街上不是我们休息的去处。大家的肚子都饿极了。有几个犯人要求干部给我们买一些干粮分给大家。干部说,你们当中,有的人在干部这里存有现金和粮票,有的没有,怎么办?几个犯人说,我们愿意多出,买回来大家一起分享。但干部不同意。干部、队长催我们继续往前走,出了城区,才让我们在路边停下来休息。武装队长掏出在城关买来的点心,当着我们的面津津有味地吞食起来,谗得我们直流口水。
从大山坪、小湖到城关,至多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从城关到溪口,还有七八公里。当我们拖着疲惫麻木的双腿,磨磨蹭蹭到达周墩渡口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我们索性躺倒在石砌的斜坡上,尽量地放松四肢,任凭武装队长怎样用脚踢,用枪托推,也不愿意起来。还是宋指导员够耐心,善言相劝:
“走吧!不远了。再往前走一个拐弯就到了。顶多二里路。大号里的晚饭早准备好了,每人半斤米饭,比你们平时的定量多得多。是我吩咐他们给加量的。你们不走,也吃不到饭,也休息不了。还是慢慢走吧,走一步少一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只好懒洋洋地起来,继续磨吧!其实,这时候已经不知道什么叫饿了。真想躺下睡个美美的觉,即使这一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也是美满极了。
我们的队伍继续磨,十五分钟的路程,又走了两个多小时。九点半,终于在大号围墙外的大门口清点了人数。一个不少,如数收监。分管干部进来,为我们安排了早已腾出的房间。我们把行李放下,也不掸衣,也不洗脸,到伙房领取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第二天休息一天,整理内务,也让我们调整一下昨天的疲劳。
5
溪口中队分成三个分队:两个水田分队,一个旱地分队。每个分队25人左右,加上伙房、水磨房、砍柴、挑运等闲杂人员,总共一百多号犯人。各分队都有放牛、养猪人员,所积肥料归各分队自己施用。
我们这50个人,一半在溪口,一半去梁布。在还没分到水田分队之前,继续由武装队长带班。让我们参加“农业学大寨”的改田运动。
改田运动是这样的:即将山垅里顺地形构成的不规则梯田,按整齐划一、扩大上下层落差的办法,深挖归堆,整成方块形。再扩大两边的道路、加深排水沟,平整田面,使其便于田间操作和管理。改田的结果既有利、也有弊。利的是:方便土地测量,分配每日工作量、计算单产、施肥、施药量等;弊的是:深挖的结果,造成每块地的后半部分,多挖到粘土层或砂砾层,土层贫瘠,稻秧生长困难,前半部分,则地质太软,水位太深,多在人的腰部以上,难以操作。造成总量的减产。
改田运动是借着冬种以后的农闲时间开展的。此后每年都是如此。经过几年的改造,大山垅、小山垅、大直垅、小直垅,都变成一块块平整的水田。
改田的时候,借用了一个老犯的锄头,很好用。它的把是结实的小杉木做的,很轻巧。他教我如何选择锄柄。我遵照他的意思,从树墩上蘖生出来的小杉木丛中砍伐了一根,准备收工回去加工。被带班的武装队长喝住,说我乱砍滥伐,要我回去写检查,下午交给他。我哭笑不得,只得这样写道:
检 查
案犯胡振铎,因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不重视改造,拈轻怕重,砍伐小杉木一棵,用以制作锄头柄。逃避劳动改造,今后保证不再重犯。
检查人:胡振铎
1971年2月15日
1971年春耕生产开始,带班队分散到各分队去,我也去了水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