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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娴默不作声,只远远的望着朱红的宫墙。
吴书来并未在殿外侍候,一个从未见过的奴才看见了静娴,忙跪地请安:“奴才见过娘娘,皇上与荣亲王去了御花园。”
“那本宫午后再来。”
“娘娘好走。”
静娴本是想回宫,可竟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御花园,织锦暗笑,却只是一路跟随。
清风卷起湖面,荡开层层涟漪,荷香弥漫碧水间,天光云影共徘徊。弘历和弘轩互坐棋盘两侧,颇有林中少年煮酒谈诗、闲云野鹤的意境。
“皇兄有心事,臣弟今日不该与皇兄下这一盘。”弘轩一身浅青色的褂子,外罩斜襟马甲,执棋叹气而语。
弘历两指捻着棋子,片刻又将棋子放回了盒中,双手杵膝轻叹:“七弟,打小你我走得近,除了志同道合,更因你我可以推心置腹,朕不能对大臣讲的,不能对皇额娘说的,你都懂。皇后刚刚过了百日丧祭。皇额娘便让朕立后,朕真是心烦意乱。”
“皇兄对皇嫂的情谊,臣弟佩服至极,但终有一日,皇兄需从众位妃嫔中挑选一位掌管凤印。皇兄究竟是在为难选哪位妃嫔还是为难立后的时日?”
弘轩此话一出口,倒让弘历清晰了几分。
弘轩看着弘历不语,疑问道:“臣弟想知晓,后宫众位女子,除了皇嫂,能让皇兄记挂在心的还有谁?”
弘历不敢相信,脑海中竟然浮现了静娴倔强的脸庞和失望的眼神,他起身负手而背,面朝满塘莲花,道:“朕原本认为自己喜欢娴贵妃,但皇后殡天后,朕才知道,这种欲罢不能撕心裂肺的感觉再不会为了旁人有第二次了。”
“那年在念安寺,你该见到朕了。”弘历并未回头,只是背对着弘轩。
弘轩可怜静娴痴痴的守望得到的却是一个这样的答案,他的心替她隐隐作痛,却仍旧儒雅一笑:“那皇兄待娴贵妃,怕是愧疚之情多一些吧!”
“凤舞九天。那日,朕的脑海中只回想着空云大师的话……”
弘轩装作漠不关心的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皇兄是在想救不救她?毕竟皇后只有一位。”
弘历转身靠在亭栏上,双臂搭在栏杆上,眼神中少有的淡定,他自嘲的一笑:“朕的确有这样想过,那支羽箭明明是朝着朕的方向刺来,只是她刚好在朕的前方,也许到最后一刻……可最后一刻发生的事情谁又知晓呢?”
弘轩将桌子上的酒壶递给弘历,故意说:“倒是臣弟抢了皇兄的风头。不过皇兄将那拜月教一网打尽,倒让皇阿玛大加称赞,如此一来,算是扯平了吧。”
弘历难得的大笑了几声,拍了拍弘轩的肩膀,举壶而饮,湖水中倒影出两个飒爽英姿的男儿对酒畅聊之景。
弘历沉思片刻后开口:“皇额娘一直对朕说娴贵妃端静孝淑,未想到和敬也为她求情,但朕的心里总有一块疙瘩,可细细思索后,的确无人好过她,朕已经晋封她为皇贵妃,摄六宫事。”
弘轩一口酒反在喉间,辛辣呛得他面庞通红,怀疑归怀疑,皇上终究是在意她的,这不正是他今日来此处的目的吗?可为何又心痛难忍。
静娴站在一灌树丛后方早已泪流满面,无声的绝望堆积在她的眼角,冲击着她要爆裂的胸腔,她从未像今日这样绝望。昔日她傻傻爱着的男子竟然在危难关头会置之不理,还有什么会胜过这锥心揪肺之痛。皇贵妃又怎样?就让这冠冕堂皇的封号去祭奠昔日的乌拉那拉氏静娴吧。
静娴摇摇晃晃走在宫道中,织锦紧紧在后方扶着她的臂膀,“主子……小心……”
“织锦,本宫心里难受,本宫的枕边人,竟然在本宫命悬一线时会犹豫不决,守丧责罚将位侮辱,这都算什么,远远敌不过那一片刻的犹豫让本宫撕心裂肺。没有爱情,连同情都成了奢求。”
织锦拍着静娴的后背,面色凝重,哽咽道:“主子……”
“只有他,他才会不顾一切的为本宫遮刀挡箭,织锦,错了错了。”静娴响亮的一记耳光打在自己面颊上,仰天垂泪,那憋在嗓间的话语震的胸腔起伏不定,她咬唇后又张嘴,原本可以划破长空的嘶吼却被硬生生吞进了喉咙,这回,她是真真正正的将他从心底连根拔起了,那已血肉模糊的心口汩汩的流淌着鲜血,似乎要把她淹没在这段血染的情海中。
乾隆十三年七月一日,皇上奉太后之命晋封娴贵妃为娴皇贵妃,摄理六宫事。同时因嘉妃近日处事谨慎,晋封为嘉贵妃,而舒嫔晋封为舒妃,令嫔晋为令妃。静娴站在大殿中无悲无喜,她嘲笑弘历为了封住悠悠众口,故意晋封了几位妃嫔,这无意不是警告自己,九五之尊的权利可以让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可让她变成蝼蚁让众人唾弃。而那刺眼的“奉太后之命”更是让朝臣内外知晓,这个帝王和妃子的感情确是出现裂痕。
走出养心殿时,静娴和织锦见在殿外侍候的王喜拎着一个鹦鹉笼子,只听王喜说:“这鹦鹉的羽毛倒不似以前光亮了。”
“公公可以备些玉米碎和薏仁米,这两物营养丰富,常食用可令它羽毛光滑丰翼。”
静娴走近几步,“魏大人熟知鹦鹉的习性,想必深有研究。”
魏清泰回首见是静娴,忙跪地道:“微臣给娘娘请安。”
“都起来吧。”
“微臣自小便喜爱鹦鹉,府中也是养了几只,久而久之,便了解了些许。”
静娴突然想起她宫中莫名其妙飞入的鹦鹉,便故意对王喜说:“哦,这小东西倒是难养,日后若是你不懂了,岂不要大老远儿的劳烦魏大人。”
魏清泰谦虚一笑,俯身道:“那倒不必,令妃自幼在府中也是懂得些许,公公大可询问令妃。”
“说到令妃,皇上顶是喜欢她的,庆贵人进宫数载,也并未晋封,而令妃却是福泽深厚,大人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承蒙娘娘金口玉言,还望娘娘多加教导。”
静娴舒展的一丝笑容瞬间消逝,只淡淡说道:“大人严重了,世间变幻莫测,今日本宫有幸高人一等,难免它日不会有后来者居上,今日积福也是为它日安稳罢了。”
“微臣受教了。”
静娴点了点头,向慈宁宫走去,“织锦,你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主子是说上次宫中莫名其妙飞来的鹦鹉?”
“是,便是那只鹦鹉害的本宫小产,昔日并未觉察令妃深谋远虑,奈何她倒是早早便下手了。小八子那边儿,让他盯紧点。”
“奴婢知晓,主子的眼睛可还痛?”
静娴轻摇了下头:“只是看东西有些模糊。”
织锦担心的说道:“主子伤心过度,才会心生毒火,以至于双目浑浊,主子,奴婢知晓您心里难过,多少个日日夜夜您临窗垂泪叹息,奴婢都懂,奴婢真是不想看到主子也如孝敬宪皇后那般,油尽灯枯不及而终。”
静娴挤出一个笑容,像是谈一个与身无关的故事:“有人说,情人的眼泪汇成了忘川河,河边站着的人便是你今生不能相守之人。”
织锦轻语:“忘川河边订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无声的泪在静娴面颊蔓延开来,曾经盼望的美好希冀终究被记忆斑驳的时光所抹去。
第98章 (九十七)等闲变却故人心
令妃扫了眼梳妆台上耀眼的各式发簪,殿中央的桌子上堆着高高的绫罗绸缎,八角小案几上并排放着两盆红玉石的花开富贵盆景,延禧宫一下子变得金碧辉煌。
芯湘带着几位奴才跪了一地,异口同声道:“恭喜令妃娘娘,贺喜令妃娘娘。”
令妃摆了下手,淡雅一笑,将一盘琳琅满目的钗环玉佩推到桌前,轻喊:“芯湘。”
芯湘面带喜色的抬头,慧然明了,忙俯身叩恩:“谢主子赏赐。”她缓缓起身将盘中的各式珠宝分给了每个奴才。
芯湘见众人都谢恩散去了,才回首说道:“主子怎么不大高兴?”